西江富商姜府,西侧胭脂苑。
“啊!”
一道尖细的惨叫声打破了西院的安静,宛如一道惊雷划破了夜空,留下一片惊魂未定的余悸。
“姑娘?”
大丫鬟绛紫听到这声音,立马就从内室的小榻上翻身起来,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就已经撩开床帘看向里面的人儿。
只见,姜家嫡长女姜婴宁正满脸惊恐地望着她,那双空洞的狐狸眼里满是畏惧,颤抖着嘴唇张张口道:“他要杀我!”
“他说他一定要杀死我,让我千倍万倍偿还他的痛苦。”
绛紫被她莫名的话说得一怔,连忙上前将人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姑娘这是梦魇了?没事没事,醒了就好了。”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姑娘可别当真了,这世上哪有人会想要杀死姑娘呢?想要对姑娘动手也要先过奴婢这一关!”
姜婴宁呆滞地看着绛紫张张合合的嘴巴,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因为她的脑袋里只有那张溅上血迹的脸孔,还有那双布满血丝仇恨的眼睛。
他还在无时无刻的提醒她,是因为她做了伪证害得他被皇上赐鳞刑,在刑法上被屠夫将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直到血流而亡才断了气。
是他!是他孟槐安!
她的表哥兼未婚夫——孟槐安!
“啊!”
姜婴宁再一次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刺激地赶来的青蓝连忙捂住耳朵后退躲避,失声喊道:“姑娘,姑娘这是魔障了吗?”
绛紫愤怒的瞪了口无遮拦的青蓝,对姜婴宁温柔哄道:“姑娘别怕,奴婢这就去叫大夫开一碗安神茶过来,姑娘等等奴婢!”
说完话,她就冷眼扫了一眼青蓝,提起裙摆快速从房中离开。
而,青蓝看到姜婴宁这般的沉迷在梦魇中,上前就抓住她的双肩拼命的摇晃,喊道:“姑娘你醒醒,姑娘你醒醒啊,奴婢是青蓝啊!”
“停停停!我醒了,我真的醒了!”
在她的拼命摇晃下,姜婴宁赶在晕厥要吐之前,连忙抱住她的肩头大喊,这才总算是停下来了。
青蓝虽然松手了,但依旧不放心的看着她,问道:“姑娘你真的好了吗?”
姜婴宁捂着发痛的肩膀,用力拼命的点头,这才让青蓝松了一口气,笑道:“姑娘,你刚刚梦魇的样子可是吓死奴婢了,以为你得了失心疯呢?”
这话让姜婴宁再一次想到孟槐安那张惨死的脸孔,张张口差点就又要尖叫,但是看到青蓝蠢蠢欲动的动作,她自动息声了。
赶紧出声说道:“我不叫了,你没必要那么盯着我。”
说着,她就望向窗外有些发白的天空,急迫地问道:“现在是几点了?孟槐安在哪里?”
青蓝也跟着侧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皱眉数计了下,说道:“快要寅时了,姑娘怎么问起了表公子?”
“你往日里不是最讨厌他,最恨和他那桩指腹为婚的婚约吗?”
姜婴宁这才想起来,她差点因为一场堪比上一世经历的梦魇忽视了如今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她如今才十六岁,距离他们成亲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孟槐安在在她的身边“讨生活”。
原本孟槐安原名谢淮安,是大名鼎鼎的谢太傅之子,但由于一年前谢太傅以死阻止老皇帝废太子,虽保住太子之位,但给家族惹来灭顶之灾。
最后还是因为孟槐安的娘谢夫人求助到昔日旧友的姜家,这才让孟槐安逃离了牢狱之灾,躲过死劫。
自此谢槐安改名成孟槐安,身份成了她姜婴宁的表哥。
但,这是表哥的身份背后还有一桩婚事,是她母亲姜如意和谢夫人指腹订下的,所幸孟槐安人虽消瘦羸弱了些,但容貌极好,为人都温和尔雅,她也就乐意接受了。
因此,一开始两人相处的还算挺和谐的,直到她无意听到下人嚼舌根,这孟槐安来姜家是为了吃姜家的绝户来的,盯上的是姜府的财产而不是她姜婴宁这人!
一厢情愿让姜婴宁失去理智,甚至仇恨上孟槐安。
便对姜家所有人下命令,将孟槐安送到离她院子最远的地方,并且不得给他送膳食,让他日日吃不饱穿不暖,直到受不了自动解除婚约离开姜家。
不过,哪怕孟槐安被这样子故意苛刻对待,但他每次看到姜婴宁都会露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欢喜模样。
在他看来仿佛哪怕再苦再累,只要能见她一面他都甘之如饴。
想到此。
姜婴宁扶额一阵头疼,心里更多的是五味杂陈。
孟槐安对待她如此明显的偏爱,她却只信他人口中的话……就连最后孟槐安都被她害死。
孟槐安和废太子距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他们找到了五皇子暴政的罪行,打着讨伐的旗号即将入宫反政,偏生出了她这个“差错”。
她却将他们密谋的计划透露给五皇子,还……导致众人死亡,废太子当场被五皇子暴尸示众,孟槐安被处于鳞刑,她被逼着眼睁睁的看着整个施刑的过程,最终被孟槐安的死状给活活吓死了。
现在,姜婴宁哪怕只是忽然回想那个画面就一阵惊恐到呕吐的后怕感,特别是他断气都要喊出的诅咒。
“姜婴宁!你等着,哪怕是下辈子,我也要你千倍万倍偿偿还我!”
霎那间。
“啊……”
她惶恐的捂住了脑袋,想要发狂的尖叫,但是对上青蓝那双蠢蠢欲动的眼睛,她还是决定强忍克制自己。
比起尖叫,还是命更重要一些。
青蓝见状只能可惜的叹息,但还是尊重的说道:“姑娘,如果你要尖叫,要不你到西北院子去尖叫吧,这会表公子说不定还没睡醒呢。”
姜婴宁听到青蓝恶味的话,就知道她是根据她对待孟槐安的态度做出的行为,惊得她不免一阵发麻,只能硬着头皮道:
“以后对他好点……”不然他一定会弄死她的。
忽然。
“不对啊……”
姜婴宁的脑袋一闪而过一个念头,这个孟槐安未必会和她一样做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梦啊!指不定只是她想太多而已,那真是粉碎太平了!
当然如果是真的,那她一定死定了!
毕竟,那可是孟家所有人付出生命都要达成的遗愿,被她这个搅屎棍给搞成这样子……他一定会让她千刀万剐的!
姜婴宁想到此就止不住的焦虑和发凉,现在就想立马知道答案,连忙起身,“快点替我更衣,我要去西北的梧桐院看看。”
“啊?”
青蓝诧异的惊讶了下,在她看来姜婴宁是对她刚刚随口一提的恶作剧来了兴趣,就止不住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道:“奴婢这就帮姑娘更衣。”
而。
姜婴宁瞧见她眼里的幸灾乐祸,只能睁眼装瞎视而不见,若梦中的事情当真属实,这个梦里在她身边吃里扒外的青蓝,她会慢慢处理!
——
姜府,西北角梧桐院。
破败的院子,杂草丛生,连个落脚的空地都没有,只有虫鸣的乐曲一声比一声高。
沿着石子路往里走。
倒是有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破屋,烟囱正飘出袅袅的柴雾,应当是有人正在厨房里煮着东西,就在院子里也响起若有若无的劈柴声。
姜婴宁一边绕过杂草地往那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吃惊。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们殷实的姜府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她当初只随口一提的说法,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不过这地方是真破……
姜婴宁厌恶的皱眉,这院子的角落处还积着不少的不明物体,甚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是让你们找个地方,但没让你们真将他当做乞丐来虐待啊。”
“姑娘这是小事……”
青蓝装做没办法地捏着鼻子,在姜婴宁的跟前扇了扇风,谄媚道:“姑娘你消消气,这定是那些粗人将夜壶倒到这里来了,奴婢晚点就去训训他们。”
“不过,表公子应该不会在意的,姑娘你别担心!”
这话故意说得大声,像是刻意说给什么人听的。
果然。
咔哒——
原本还若有若无的劈柴声彻底截然而止,四周安静的只剩下了虫鸣的淅淅索索声。
“你!”
姜婴宁瞪了一眼满脸故作无心的青蓝,提起裙摆就躲到墙角去,紧张地屏着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里面再一次响起劈柴的声音。
她这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在墙上找个破洞探着小脑袋朝里望去。
只见。
院里头西边中央的位置,一名穿衣单薄的白衣男子正将手中的木柴丢在地上,期间还狐疑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又自嘲似的扯扯嘴角。
神情冷漠的收回了视线,一把丢下了斧头,起身朝着一个大木桶里抓起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青鱼。
那水渍明明还在半空溅起,姜婴宁就看到一道寒光闪过眼前,一个还在张嘴的鱼头就落在地上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想不到孟槐安下手如此的干脆利落,不像是跟在她身边连一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的人啊!
接着,她看到更加令她惊悚的一幕。
孟槐安手起刀落地将大青鱼的鱼鳞刮掉,还将它身上的鱼肉一片片的刮下来,直到它的身子不再动弹,他这才丢掉还在渗血的鱼骨。
只是他好像不满意手中晶莹剔透的鱼肉般,转而再一次从木桶里捞起一条。
周而复始,地上积满了鱼肉和鱼骨。
就连他透着病态白的双手也给染红,仿佛天生的刽子手在施刑犯人般,看得人触目惊心。
姜婴宁看得内心慢慢的涌起一股恶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因为她确定了一个事情!
孟槐安一定知道梦中的事情,因为这个杀鱼的手法和梦中他被鳞刑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他……他一定知道了,他一定……”
青蓝被姜婴宁丢魂落魄似的自言自语给吓到,便连忙抓住她双肩,怪异地问道:“姑娘你他什么他?莫不是你也想吃鱼了?”
“那我们问表公子要一点吧,左右他也吃不完那么多……”
“不!”
姜婴宁还没出声阻止她,就听到她扬声对着院子里头喊道:“表公子,奴婢和姑娘来看你了!”
一瞬间。
青蓝的叫喊声响彻整个不大的院子,就连虫蚁鸣叫的声音也倏然消失。
寂静得可怕。
“姑娘走啊!”
事已至此,姜婴宁不得不硬着头皮这青蓝给拉进院子里去,心里止不住的惶恐和害怕。
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在如今这个“现实时间”,在一切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她还是无辜的!
梦里的一切和如今的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和转机。
话是这样子想,但她还是不敢抬头去看孟槐安那张脸,生怕想起他惨死的画面——又恐怖又惭愧!
这边。
孟槐安文雅彬彬的脸上除了透着几分的病态白外,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就连眼神都是那么的柔和。
他盯着面前低头不语的姜婴宁,温柔道:“表妹,你怎么自己来找我?若想见我,也应当是我去你的院子找你。”
“这里实在侮辱表妹你的眼睛。”
姜婴宁见他一如既往温柔体贴的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孟槐安怎么会真的那么对自己……
她的想法还没想完,乱膘的眼睛就凝固在孟槐安带着血迹的长袍上,白色的外袍腰间正用五彩的线缝着一朵弯弯扭扭的桃花,那图案若是见过她女红“作品”的都会觉得有八分的相像。
不同的是,这个桃花的针眼很密集,全部往一个位置扎,而她的是针脚稀疏,扎得乱七八糟。
而这一切。
若她记忆没出错,那是梦里她和孟槐安即将成亲的时候,他偷偷仿着她的针线活替她绣成亲用的枕头套才学的。
现在的孟槐安连她的女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这个花纹?!
姜婴宁惊悚抬眸,就对上一双藏着恨意一闪而过的眼睛,她惊得一个踉跄的后退。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他依旧温柔的模样,满是担忧地问道:“表妹怎么这般看我?莫不是许久未见于表哥生疏了?”
生疏——按理他们昨天才见,同这个词过于突兀。
姜婴宁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扬起傲气的下巴,冷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现在看到你过得那么难过,我就放心了。”
“青蓝我们走,不要在这样子的人身上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