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乞丐本来年纪就小,被分散开后那战斗力小的可怜,早就被热血上头的群众们死死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小吏快速扫一眼周围,还好是小乞丐,人也不多。
不然就沈愿那几句话,这么一煽动,加上人人都不服输,非要干死对方那劲头,后果不堪设想。
就这,被按住的小乞丐们都一脸愤恨的盯着按着他们的大人,势必要再打一架的气势。
幸而武国尚武,尊权。
即便是小小吏员,也是普罗大众不敢招惹的人物。
能在衙门里当吏员的,家里都有些背景权利。
所以,小吏才能以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都平静下来。
按着乞丐们的几人赶紧松手,溜回人群,想要冲进来揍人的,腿抬一半又快速撤回。
几个乞丐不敢跑,官爷眼睛盯着他们呢。
他们又哪里不知道小吏这句话的严重性,身为乞丐,他们甚至只能在县里流窜。没有身份没办法弄路引凭证,官吏要追杀清缴他们,根本就逃不走。
之前也只是一时狠话,真动真格,哪里敢想。
小吏没管溜走的那些人,对着乞丐们继续冷声道:“现在,全部给爷起来,你们因当街殴打抢劫被拘捕,去衙门挨板子服一月徭役。”
为首的乞丐终于回神,他指着沈愿道:“官爷,我们也被他打了!他也得跟着一起去吧!”
其他的动手的人,他没瞧见。算他吃亏,但眼前这瘦猴肯定不能放过!等到服徭役的地方,他和兄弟们一定要这小子好看!
小吏啧一声不耐烦的很,“爷只看见你们打人抢劫,没看着你们挨打。啰里吧嗦的,快起来,不然有你们好看!”
这话说的傻子都能听出来是偏心包庇。
乞丐头子看着小吏,被小吏冷斥,“看什么看!”
他缩回脑袋,不敢怒也不敢言。官能压死人,小命要紧……
虽说只有小吏一人,但几个乞丐也不敢跑,只能老老实实站起来。
平时抢劫打人没人敢报官,这些事情,只要不报官,就是民不举官不究。有时候吏员亲眼看见了,也会因为懒得管,当没看见。
今天是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个爱管闲事的。
既然官吏插手管,他们就只能老实受着,否则后面的日子别想好过了。
小吏看着人站一排,把手里的鱼还给沈愿,“你自己拿好,死沉。”
沈愿本想把鱼直接给小吏,谢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又放他一马。结果就听对方说死沉,鱼才两斤压根不重。沈愿稍微摸清了小吏的性子,他这么说显然是不会要。
他只好接过鱼,“哥,谢谢了啊。”
小吏道:“别套近乎,我叫纪平安,你以后叫我纪……”兄。
话没说完呢,沈愿就麻溜改口,“平安哥,多谢了啊!改明我多扛几个大包,给平安哥买芝麻烤饼吃。”
纪平安烦的很,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不用你提醒我吃了你的芝麻烤饼。”纪平安打量一眼沈愿,这小子心不坏,能说会道的也讨喜。虽然有些冲动,不过也会审时度势。不然码头的时候,就会冲出去。还算机灵聪明,亦颇有心性,倒是有个活能推他去做,算是还了那块芝麻烤饼。
省得这小子因此和他套近乎。
“多福街有一家茶楼,那边缺个茶小二,你明儿有空去看看,就说是纪平安推荐你去的。”
沈愿愣了一下,茶小二?好活!他能干!这是还他芝麻烤饼的情?有些太大了吧,他不好意思道:“平安哥,一块芝麻烤饼不算什么,这不是占你便宜嘛。”
“你不合适也不会和你说。要是不想去,我找别人。”纪平安道。
沈愿哎一声,“去去去!我就是矜持一下。”
他正愁找不着工作呢。
怎么可能不去!
纪平安呵一声冷笑,“以后别再提那块芝麻烤饼,更别和我套近乎。”
沈愿觉得“别套近乎”“少套近乎”是纪平安的口头禅,没什么杀伤力,就是嘴上说说。
他要是真听进去了,这会都入不了纪平安的眼,更别提得到引荐有个像样点的活干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入了纪平安的眼,对方会出手帮他。
沈愿拎着鱼挥手,“平安哥慢走。”又想到纪平安似乎很在意那块芝麻烤饼,于是承诺道:“我肯定不会再提芝麻烤饼了。”
纪平安鼻音哼出声算是回应,带着六名乞丐回了县衙。
周围人群也是立即散去,生怕纪平安想起他们来,沈愿转身将老徐头扶起来。
“谢谢小哥,谢谢你啊,谢谢……”老徐头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一个劲的弯腰道谢。他此前,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会有人出手相救。
自己不过是在扛大包的时候顺手抵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不仅给他珍贵的糙面饼子,还如此的救他。
“老人家说哪里的话,不必道谢。身上的伤可有大碍?前面就是医馆,要看看吗?”
老徐头听着少年关心的话语,心里的苦痛酸涩,在此时减少了许多,心底有一股暖流涌动。
“不碍事的,你……”老徐头顿了一下,苍老浑浊的眼睛盯着沈愿看,“我几个儿子,都是你这么大的时候离家上战场的。”
沈愿终于明白,为什么老人家看他的时候,眼里似乎有闪着泪光。
原来是这样啊。
他想到纪平安和他说的话,出声宽慰老人,“老人家的儿子们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我也多谢他们用生命保护了我们。”
老徐头闻言泪光闪烁,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原来他的儿子们是大英雄,原来有人记得他的儿子们是为何而死,并因此铭记感谢。
他抹着眼泪,“是啊,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要是还在的话,我肯定不会被人打的。你不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老头子真的很想他们。”
沈愿看着老人家压抑着哭声,心里闷闷的。
已逝的亲人,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那么多的话想要说,那么多的思念想要倾诉,那么多的委屈想要得到安慰。
但再也见不到了。
想念无法传达,但无法阻止疯涨的想念。
“他们不见尸骨,连个坟都没有。有时候想去坐坐,说说话都没地方。”老爷子已经老泪纵横,“他们怎么那么狠心,真的丢下我和他们娘这么走了呢?明明去战场前答应好好的,会活着回来的啊。”
因为这句承诺,二老每天都会站在家门口,等待离家的孩子。
可等来的只有一道又一道的死讯。
再也等不来人,再也见不了面了。
沈愿用衣袖给老人擦去眼泪,“可以有坟的,可以有地方坐一坐,和他们说说话的。”
沈愿说:“可以立衣冠冢,即便很远,即便没有尸骨,亡魂也能回家。”
老徐头愣神,随即抓紧沈愿的衣袖,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什么是衣冠冢?什么是亡魂?”
尸骨埋坟,也只是为了在想念去世亲人时,有个地方去看一看。感觉人还在,只是躺在了地里睡觉。
可衣冠冢是什么?亡魂又是什么?老徐头听都没听过。
沈愿也发现了武国的一些怪异之处,似乎关于祭祀之类的文化,是空白的。
原身记忆里,此间的道教起源,是远古的自然崇拜,巫术方技、符咒治病【注:1】。因此关于神仙的倒是挺多,都是掌管自然界的神,比如风雨雷电的,四时节气的,也有各种疫病的……
地府的神仙,还真没有。
好像人死了,就是死了。
沈愿分析了一下,可能和这里书籍和学习的权利都在世家大族手里掌握有关。就算有相关的记载,上层人会按着记载去祭祀,他们也不会专门去告知底层的老百姓。
毕竟这里连纸书都还没有,用的是竹简。也没有科举,普通人根本没有学习认字的机会。
阶级分化的可怕,知识被锁在上层。
“人死后有亡魂,活人看不见感觉不到。亡魂不能和生人在一起呆着,会对生人身体有坏影响,生人的阳气也会灼伤亡魂。”
沈愿的声音清越,一字一句详细讲述。
“坟墓相当于他们死后的家,让亡魂有个地方可以回。衣冠冢就是要亲人穿过的衣物,最好是经常穿的。然后由亲人将其下葬,葬的时候记得在心里默念亡人姓名,生辰八字。然后说清楚你自己家的地址,念着让人回来,多念几遍之后,从坟地回到家,边走边念亡人名字以及生辰八字。再从家回到坟地,期间不能断掉默念。这样的话,就能让亡人知道,他的衣冠冢在距离家的哪里。相当于是你带着亡人的亡魂走了一遍认路。”
沈愿故意说的细碎复杂一些,这样反而能让人更加的信服,心里相信这是真的。
果然,老徐头听完就急切的追问:“少年人,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当真吗?”
沈愿想说是他前世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拼西凑来的,他想了一下,想到什么后眼睛一亮。
“我爹娘说我的名字是个云游道士给取的,说我有仙缘。昨日我晕了过去,再醒来之后,脑子里就多了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可能仙缘显灵了吧。衣冠冢和亡魂这些,就是昨天晕了之后知道的。”
道士取名和说的那番话,整个大树村的人都知道。
之前日子还没这么苦的时候,沈家大人都还在的时候,邻里间看到原身还要开玩笑说一说,问他有没有碰上仙缘呢。
沈愿不怕老人家去村子里打听,他这说法且站得住脚跟。
老徐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还有这样的奇遇,不过想想也是,若非有此般仙缘,又在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人只要心里想相信什么,即便这件事漏洞百出,也会自行为其圆上。
心中的牵挂终于有了可以寄托释放的地方,老徐头欣喜非常,原来他的儿子们还能回来,他们是不是等着回家等很久了?
都怪他不晓得这些,叫孩子们在外飘了那么久,不能归家。
是他不好,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好。
“少年人,我想给我的儿子们立衣冠冢,你能不能帮我盯着看一看?”老徐头小心翼翼的请求沈愿,“我给你银钱,要多少,我都想办法给你。”
沈愿轻轻摇头,“不用钱,老人家你选个下殡的日子,提前去大树村找我就可以。”
“要给的要给的。”老徐头絮絮叨叨的念着,布满皱纹,沧桑的脸上带着一丝期盼。沈愿没有再说什么,老人家心思不在这,说了也听不进去。
陪着老徐头去药铺抓了药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得去粮铺等王三虎,沈愿与老徐头道别。
临走时老徐头再次说了等确定好下葬时间,会去大树村找沈愿,沈愿闻言点头应下。
到粮铺的时候沈愿发现王三虎已经到了,并且买好了自己要买的粮。
沈愿早就想好钱要买哪些粮,直接让伙计称重,速度快得很。
二人采购完一起结伴朝着大树村走去。
回家。
沈愿带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心里也很高兴,回去一定要和弟弟妹妹们敞开肚皮好好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