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到琉克丝的那天起,劳伦亲眼见证了意义在他的脚下铺展开来,每一天他都在一种轻盈的喜悦的召唤中醒来。
这是他与琉克丝结伴同行的第三周。
为了收集足够的物资,他们在O市耽误了好多天。琉克丝的武器换成了一把板斧,去哪儿都不离身。
他挥舞板斧击杀丧尸的动作利落、精准,飞溅的深色血液很快将他的白色毛衣和板斧崭新的木质手柄染成黑色。
而每到深夜,琉克丝会偷偷拽住劳伦的衣袖入睡,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劳伦从没说破这件事。只是最初的几天,他总是梦见丧尸在抱着自己的胳膊大快朵颐,惊醒时,手臂已经失去知觉。但人体的适应力总是惊人的,他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睡姿。
H市是O市北边最近的城市,到达那里已经是一周后。
末日的道路状态充满了未知数,他们没有GPS和地图,加上缺乏稳定的汽油来源,走走停停,常常一天也开不了100公里。
时间还早,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地平线上的高楼被热气蒸腾得不住扭曲。
劳伦驾驶着黑色桑塔纳避开城市入口瘫痪的道路,从一条窄小的土路进了城。车辆很快沿着小路驶进了城市的主干道。
十几分钟后,他们停在了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后的停车场。两只穿着破旧西装的丧尸被惊动,蹒跚地追着车辆围了上来。劳伦提着消防斧赶在丧尸靠近前下了车,丧尸被击中面部后缓缓倒下。
劳伦回过头,看见琉克丝正站在车的另一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搭在肩头的板斧上还挂着几滴暗红的血。
“好吧,你更快一点,琉克丝,你赢了。”劳伦举手做投降状。
这是他们之间乐此不疲的游戏。
他们在购物中心里找到一本《野生植物大全》。又在附近搜刮了两罐金枪鱼罐头。但除此之外,一无所获,这座城市比他们预想得要贫乏的多。
但好在他们在黄昏前遇到了一片别墅群。在O市时,他们也曾遇见过一片别墅群,但那里的丧尸很多,他们不敢过夜。
在确认了一遍安全后,两人选择了一栋靠近交通要道,又没有破坏痕迹的别墅,从后院翻了进去。
花园里开的正盛的紫薇花被踩进泥地,劳伦将身上的花瓣拂掉,抡着消防斧破开一楼的窗户。他用毛巾包裹住手部,将窗框上的玻璃残渣清理干净,才翻身跳进去给琉克丝开门。
别墅内部的家具罩着白色的防尘布,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劳伦在壁炉里生了火,煮了一锅泡面,就着金枪鱼罐头,同琉克丝吃了晚饭。饭后,两人没有忘记用长桌和椅子堵住门窗。
天色还早,夕阳从挑高的客厅上方照射进来。沙发上的防尘布被揭开,露出里面棕色的皮沙发。
劳伦坐在沙发上,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书。
琉克丝的脚步声在房子里回荡,时不时停顿片刻,然后传来不知什么物件的响声。
脚步声回到了一楼,从客厅后的门廊穿过,去了更深的地方。片刻后,一道推门的声音传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门一定很厚重。
接着脚步声停顿片刻,忽然急促地返回,往客厅走来。劳伦已经放下了书,抬头望向脚步声的源头。
“劳伦。地下室…有很多物资。”琉克丝的话语依然简洁。劳伦拿上书本,跟着琉克丝走去。
这里堪称一座小型避难所。
柴油发电机、储水系统、食物储藏室里各种长保质期的食品、甚至还有一面武器架。
架上放着两把□□手枪和长管猎枪。有人在灾难前提前做好了准备,却没能在灾难后享用它。
劳伦没有再过多的联想。
他照着说明打开发电机,在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中,摸了摸兜里冷硬的手枪枪身,和琉克丝走回了楼上。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劳伦久违地在浴缸里泡了个澡,接着用吹风筒把头发吹干。
镜中青年眉毛细长,眼角微微下垂,嘴唇薄,颜色浅淡,他有着四分之一的亚裔血统,五官不算深邃,也没有太多棱角,是第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温和长相。
镜中青年移开目光,走出了卫生间。
走廊尽头,一小片灯光从虚掩的门后泄出来,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然后穿过黑漆漆的走廊,推开了房门。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应该睡在一间房里。
房间里,琉克丝正靠坐在床头,膝头上摆着飞行棋,头发还有些湿。
房门被推开时,他冰冷的眸子抬了起来,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温柔面孔后才落回棋盘。
劳伦关好门,按下门锁,走到房间角落的双人沙发前,打算今晚就睡在沙发上。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风吹的微微晃动。
劳伦放好枕头铺好毯子,正要躺下,一道目光从床上幽幽投来。
劳伦停下了动作,他怎么能把这件事忘了呢?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费力地将沙发挪到床边。再次躺下时,琉克丝已经钻进了黄色毯子里,闭上了眼睛。劳伦按灭了台灯,黑暗一瞬间包裹上来。
良久,劳伦的呼吸变得深重均匀。一只瘦弱的手穿越过沙发与床的沟壑,准确的勾住了劳伦的衣角。
转眼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一个礼拜。
“蒲公英,全株可食…”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掐住锯齿状叶片的植物,从中间轻轻折断。茎叶渗出几丝乳白色汁液。劳伦将叶片凑在鼻子边嗅了嗅。蹲着的膝盖上摊开着一本《野生植物大全》。
“琉克丝,你看这个是不是蒲公英?”
琉克丝接过植株,鼻尖微微凑近劳伦刚刚嗅过的那枚叶片,点了点头。
晚餐的香气穿过门廊充满了整个屋子。橡木制的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牛肉罐头汤和凉拌蒲公英,两片黑面包是主食。劳伦的手指摸过餐具边缘凸起的一圈浮雕花卉。
旧日里最不起眼的便捷与舒适,在末日下显得格外珍贵。这里有水、有电、有食物、有武器。有热水澡和吹风机,洗衣机和晾衣绳,电风扇会送来凉爽的风,烤箱会奉上香甜的面包……
劳伦意识到“启程”成了一个艰难的选项。
“琉克丝,你想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出发?”
琉克丝停下了餐叉,抬头望向他。
“这里的生活很舒服,留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劳伦不断翻转着银质餐叉的长柄。
“不安全。”琉克丝抬起眼来,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他答得很干脆,仿佛这几天的生活对他来说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劳伦愣了愣,嘴角弯起赞赏的弧度,“你说的对,我们该走。”
琉克丝的话点醒了他。他曾见证过一座庞大的基地是如何在丧尸潮中溃败的。危机四伏的末日里,这样孤立无援的小屋又能支撑多久呢?
留下来才是愚蠢的决定。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滴拍打在窗台,嘀嗒声连绵不绝。
夜色落幕,房间此刻只亮着一盏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劳伦和琉克丝正在床上玩着飞行棋,大的手和小的手在棋盘上轮流摇着骰子。
窗檐上倾泻下来的雨幕渐渐变得稀疏,雨小了。
“嗒嗒”,琉克丝的耳朵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响动。他猛然挺直身子,眼里充满警惕,像是察觉到了危险的小猎豹。
劳伦感受到琉克丝的异样,从飞行棋里抬起头。
窗外的脚步声在雨声的掩护下难以辨清。但劳伦确定,这不是丧尸,而是活人。
他按灭台灯,轻轻翻身下床,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把手枪,垫着脚尖来到房门前,缓慢拉下把手,推开一道窄缝。
他侧过身预备从门缝钻出去,回头发现黑暗中的琉克丝正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手里的板斧泛着冷光。
他抬手按下琉克丝的手,摇了摇头。
陌生的温热触感令琉克丝僵硬了片刻,回过神时,门已经被关上了。
琉克丝望着劳伦消失的位置,握着板斧的指节发白。
“砰!”重物击碎玻璃的声音响起,随后玻璃渣哗啦啦地落在地面上,一道高大的黑影带着湿气钻进了漆黑的客厅。
黑影的脚刚刚站定,抬起手电筒就照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劳伦举着手枪,握住枪柄的手微微颤抖。对面是一个比自己要高大的男人,棕色的乱发从黑色冲锋衣的兜帽里兹出来几缕,灰绿色的眼眸如鹰隼般锐利,他的目光在劳伦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右侧的嘴角缓慢勾起,在布满胡渣的唇畔挤出一道弧形的浅褶。
他的双手缓缓举了起来,击碎玻璃的元凶——一根棒球棍被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要冷静,劳伦不断在心里默念,他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
呼啸的风不断从玻璃窗的破洞中涌进客厅,将白色的窗帘高高掀起。
窗外黑沉的夜色里,伫立着三道漆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