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小朋友。”
伊莱懒洋洋的声音随着开门时卷起的微风一同送来。
但“小朋友”还没有走进去两步，就踉跄着往后倒。劳伦紧紧抓住琉克丝的手，将人扶住，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一片惨白。
“异能使用过度，精神透支导致昏迷，”卡洛琳收回探过琉克丝额头的手，插回白大褂的衣兜里，“休息几天就好了。”
琉克丝躺在房间唯二的病床上，虽然面色难看，但并没有发烧，心跳也很正常。
劳伦的手指搭在琉克丝颈间的脉搏上，验证了卡洛琳的话。
“喂，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呆在这里快闲得长蘑菇了。”伊莱在身后不满地扑腾，吊着伤腿的绳索被晃地左右摇摆起来。
卡洛琳走过去止住伊莱摇晃的伤腿，“病人就老老实实呆着，延长治疗可是要加钱的。”
伊莱果然老老实实地住了嘴。
临出门前，劳伦叫住了卡洛琳。
“卡洛琳，我可以来医院帮忙吗？”
“我完全欢迎，但得等你手腕的伤好了，我可不想处理工伤事件。”
劳伦摸了摸被自己遗忘的手腕，心里涌上一点点暖意，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待会我会叫人弄张床来，不过，这得加钱。”
劳伦无奈地继续点头。
目送卡洛琳离去，劳伦坐回了琉克丝的床沿。
“这么快就被收买了？”伊莱提出质疑。
“这两天，她帮了我们很多忙。”
“可她总要加钱啊！”
“……”
幽微的晨光将病房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湛蓝中，病房里，绵长的呼吸此起彼伏。
少年在此时睁眼醒了过来。
他微微侧头，看向床畔。
靠墙的位置塞了一张窄小的折叠床，床上的青年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浓密的黑发。纤细的眉眼藏在乱发中，若隐若现。
琉克丝伸出手，青年柔软的发丝撩过他的指尖，带来微痒的触感。
他顿了顿，指尖在幽蓝光线下泛着银白色的光，如一尾小鱼，穿过海藻般交缠的黑发，谨慎又渴望地向沉没在深海的巨像游曳。
小鱼抵达了巨像，缓缓勾勒着巨像脸上温柔的弧线。
巨像突然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幽光中呈现出黑曜石般的光泽。
“再睡会儿吧。”
劳伦努力睁着困倦的双眼，确认琉克丝安然无恙后，再次阖上了眼。
小鱼惊惶地缩了回去，留在暗处静悄悄守望着他的巨像。
卢克在晚饭后敲响了病房的门。
病房此刻正热闹。
“小子，你要再把我弄伤了，我就得一直赖着劳伦了。”伊莱的语气轻佻。
“那你，不许乱说！”
金属掉在地上的叮铃声传来。
“我可没说错，从基地的制度来看，你和我们可不再是同类人了，我们现在都得仰仗你，小子。”
“闭嘴！”
一片叮铃哐啷声传来，有更多的物件掉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别闹了！琉克丝，你昨晚才昏过去，现在又滥用异能，是想变成植物人吗！还有伊莱，断了一只腿还嫌不够是吗！你们两个真的够了！”劳伦显然要被逼疯了。
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敲门声，卢克无奈地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各位，请安静一会儿！”他微微提高音量，在三人同时看向他时，垂下眼睛，将手中的文件夹扣在胸前。
地上狼狈地散布着不锈钢餐盘和汤匙，是刚刚金属声的来源。
“布莱克少校派我来，是为了向你们传达关于琉克丝先生的监护协议事宜。”
卢克从黑框眼镜后环视三人，劳伦神色专注，等着他继续讲下去，琉克丝紧挨着站在劳伦的身侧，而伊莱斜靠在枕头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布莱克少校同意劳伦先生作为监护人，陪同琉克丝先生在808基地接受异能训练和文化教育，时效为三年，三年后基地将对琉克丝先生的总体情况进行评估，如果合格，他将会被派往首都。”
劳伦敏感地察觉到身旁少年紧绷的身体，他抬手放在对方肩膀上，抚慰着少年。
“琉克丝先生需在下礼拜一，也就是后天正式入学基地临时学校，开始文化课的学习，并在下午三点放学后到基地训练场配合教官进行异能训练，具体课程表明日我会交给你们，并带你们参观基地的重要设施。”
“你们真够着急的。”伊莱的声音响起，卢克顿了顿，不知所措地撇了他一眼。
“根据协议，基地会为你们分配高级双人宿舍，每月定额发放日用品和水电。用餐你们可以选择去基地大食堂，每人每日有四顿餐食的额度，也可以去供应处领用新鲜的食材。每月基地会给你们提供额外的补贴，用以购物或者娱乐。”
卢克扶了扶黑框眼镜，从怀中的文件夹里取出两份文件，分别递给了劳伦和琉克丝。
纸张散发着新鲜的油墨香味，劳伦粗略地过目一遍，关于琉克丝的培养计划足足有三页，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一条条列下来，可谓面面俱到。
而读到关于监护人责任的一段则写着：
“监护人有义务保证以上所有培养计划的有效实行，并确保受监护人的精神状态稳定。如未按要求履行义务，并给基地带来损失，基地有权追责，并按规章施以劳务处罚。”
劳伦说不上此刻有什么情绪，但双手仿佛已经被置于镣铐之中。
“卢克先生，你们的培养计划是不是太过严苛了，毕竟他才14岁，而你们制定的计划里，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7个小时，还不包括起床用早餐，每个月只有两天可自由支配时间……”
“这是布莱克少校的要求，为了高效培养，首都里的异能者也是遵循这样的作息。”
“但这很不合理，我想能不能申请调整作息呢？”
“……”
“那每个月就增加两天休息时间呢？”
“……”
“好吧，那请问劳务处罚是什么意思？怎么判定未按要求履行监护人义务呢？”
“……劳务处罚是被处罚人需要完成规定时间的基地基础劳务。具体判定会由布莱克少校来定夺。”
“很好，全都他一人说了算。”伊莱的声音再度响起。
“伊莱先生，请……请您注意言辞！”卢克忍不住反驳。
“卢克先生，对不起，我们还不适应基地的规章制度，但我想冒昧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三个人一同来到808基地的，双人宿舍会不会太小了一点？”劳伦再次试探性地发问。
“抱歉，基地只考虑您二位的生存问题，对于其他人我们没有义务……”卢克的眼睛避开了劳伦的目光。
“噢，当然，基地不养闲人！”伊莱语气讽刺依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卢克先生，我想申请换一套更大的宿舍……”
“对不起，我做不了主，请您尽快签下协议吧！我只是奉命行事……”卢克仿佛不堪重负地低下头，手无意识地扯着衣角。
劳伦如梦初醒，基地派卢克前来并不是为了同他协商，布莱克昨晚已经做出让步，剩下的，他们只能服从安排。
卢克将笔递了过来，劳伦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劳伦！”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琉克丝抬头注视着他，清澈的蓝眼眸仿佛在害怕他轻易就此妥协。
他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琉克丝，你不想签对吗？”
琉克丝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不签。”
听到这句话，卢克紧紧地抓住手中的文件夹，脸上闪过慌乱，“请务必签下，因为……因为少校已经在楼下提前布置了军队！”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到近似蚊吟。
“他昨天不是已经品尝过琉克丝的异能了吗？”伊莱调侃道。
“不，他说今天要不惜一切代价……”
空气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劳伦仿佛能听见楼下列队的脚步声，他轻叹了口气。布莱克这个人，比起基地人员的损失，更害怕的，是权威被挑战。
“琉克丝，看来我们不得不签字了。”
“我不怕他们！”少年语气坚定，但微微发白的脸色暴露了他此刻虚弱的状态。
“但你现在的状态很差，我不想你冒生命危险，三年时间，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好吗？”
尽管不情愿，少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劳伦翻开协议的最后一页，他知道，签下协议不过是接受了另一种形式的胁迫，但末世下，选择本就是奢侈的事，能在暴力的运作规则中赢得一线喘息的空隙，他该暂时妥协。
但这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妥协，他想。
提起笔尖在白色的纸页上划出一道道漆黑的墨迹，劳伦习惯性地吹了吹，然后合上纸页，递还给了卢克。
卢克郑重地将两份文件塞进文件夹里，向两人点了点头，疾步离开了病房。
窗外的天色再一次黯沉下去，时间被拘禁在这一方狭小的窗格中，自顾自地演绎着月升日落。
劳伦蹲下身，收拾起散落的餐盘。
“伊莱，等你出院了，我们三个还住一起。”
“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个病号。”伊莱将手枕在脑袋下，“不过，你要考虑和我一个房间吗？”
劳伦端着餐盘起身，发现琉克丝的眼睛正牢牢盯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额，我想我们两个一起住会很挤…”
“没关系，劳伦，我睡觉很老实。”
餐叉突然不受控制地脱离劳伦的手，以诡异的角度飞向伊莱所在的方向。
“不，琉克丝和我一间房，就这么说定了！”劳伦忙道。
餐叉安安稳稳回到了餐盘上，劳伦松了口气，看来监护人义务履行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