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泠收回视线，却发现几个士兵都诧异地看着自己。
离得最近的士兵谨慎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您需要帮助吗？”
丛泠摇了摇头，她盯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刚才那个人是谁？”
士兵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和同队列的人面面相觑，努力回想了很久，才恍然道：“您指的是十分钟之前，在楼道里碰见的巡逻人员吗？”
除此之外，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任何人。
丛泠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士兵们有些紧张，但依然神情严肃，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丛泠又看了看那个方向，刚才的人影已经彻底失去踪迹，她心里有了些猜想，没再理会，继续往前走去。
*
塔台内部的紧急撤离训练，训练的重点不是如何应敌、救急，而在于特殊的路线规划，不同区域的人员有不同的逃生路线、撤离时间。
丛泠今天要做的，就是熟悉并牢记属于自己的这一条撤离路线。
来回走了三遍，丛泠对路径越来越熟悉，速度也越来越快，用时最快的一次是二十分钟，这还是独属于特殊工种的捷径，如果是下层区域普通员工的撤离路线，用时只会更长。
毕竟塔台范围实在太大了。
如果真的从内部发生意外，能及时撤离的人只会是少数，伤亡情况实在难以想象。
尽管一直以来，丛泠对于塔台的印象都不算好，但直到真正走进这里，她才发现，里面的人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甚至，大多数人也都是普通人。
她对“塔台”的恶感渐渐开始淡化，她不喜欢这个组织，但对于其中具体的人，她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一味地排斥。
思维发散这一会儿功夫，本次的撤离训练结束了，士兵们的任务也也完成了，迅速离开。
丛泠站在楼道的岔路口，迟疑一会儿，没有选择去找第十三号哨兵，而是调转方向，往下层区域走去。
当她住在下层宿舍时，想往上联系总要经过重重关卡，但在她搬进上层区域之后，想向下联系就变得格外简单。
就比如现在，丛泠想要告诉珍妮关于她哥哥的消息，正考虑该怎么请人私下传话——塔台在隔绝自然界辐射的同时，也屏蔽了通讯信号，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私人通讯设备都无法使用。
如果能当面告诉珍妮那当然更好，但她们两个人的日程完全没有交汇，平时的活动范围也是天差地别，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工作人员却告诉她，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安排您和对方见面。
丛泠没想到这件事这么简单，她之前看过塔台的管理条例，里面提到过，如果不是工作需求，不同层区的人员严禁私下会面。
丛泠问道：“这是对于向导的优待吗？”
对面的女士笑了笑，说道：“这是对您个人的优待。”
丛泠不解，对面的女士又道：“或许您对塔台有许多误解，但我们绝无恶意，请你相信，我们始终希望你健康平安，而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也会尽力满足您在生活中的各种需求。”
“这是葛洛丽医生托我带给您的话。”她补充道。
葛洛丽医生，葛洛丽，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是谁？一位医生？这种隐约彰显出身份的说话口吻，她是一个地位非凡的医生？
对于这么莫名其名的一段话，丛泠有很多疑问，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工作人员看了看时间，微笑道：“差不多了，您的朋友应该已经到达会客室。”
丛泠走进会客室，看见了坐在窗台边的珍妮，珍妮穿着一身深色的制服，额头上还有薄汗，神情有些疲惫与冷漠，看上去像是从某个训练场上被忽然拉来的。
珍妮看见她，露出笑容，说道：“果然是你，我还在想，我哪里会认识什么上层区域的人。”
几天不见，珍妮似乎变得沉稳不少，又或者是置身于一个全新的环境，让她有点紧张，忘记去活络气氛。
现在呈现出来的，或许才是她私下里最本真的状态。
珍妮默不作声地打量四周，房间里没什么好看的，全天下无论哪里的会客室都是一个样子，无非是沙发大小的区别。
她看的是窗外。
这里很高，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只能看见城市的一圈轮廓，具体的建筑物都看不清，更别提人了。
丛泠省却了寒暄，直接说道：“上次你提到的，关于你哥哥……”
“噢，”珍妮立刻回过头来，神情有些微妙，她说道：“你见到他了，原来他真的在这里 。”
珍妮的态度有些不寻常，听她的意思，在得到验证之前，她其实并不确定她哥哥也在塔台，两人似乎也是疏于联系。
这有点古怪，珍妮最开始提起这个人的时候，语气中有亲呢与依赖，看上去感情亲厚，既然这样，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特殊时期，亲人之间的联系应该更加紧密才对。
而不是像这样，牵挂之中又带着一种……戒备？
不过，尽管有些怪异，丛泠却毫不怀疑这对兄妹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像珍妮自己说的那样，她和她哥哥长得实在太像了，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丛泠把消息带到，目的也就达到了，她不打算对别人的私事盘根问底，考虑着要不要提前离开，但看着珍妮难得的有些沉郁的侧脸，她犹豫一会儿，在珍妮对面坐下了。
珍妮一手撑着头，看着窗外，像是根本没有留意丛泠的动作，过了片刻，她说道：“我有三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忽然消失，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哪里都找不到他，其他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毕竟他脾气很差，又自命不凡，很多人都讨厌他。”
丛泠没说话，珍妮又道：“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死，他只是藏起来了，他可能想专心做自己的事吧。”
珍妮皱了皱鼻子，“他一直想进入塔台，还真被他混进来了，我和他能力差不多啊，凭什么是他……对了，他已经成为哨兵了吗？”
这个问题，丛泠也无法确定，毕竟只是擦肩而过偶然碰见，但看他那种在上层区域里我行我素的样子，应该是吧？
丛泠道：“我没有和他说话，不太清楚，不如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一面？”
珍妮想了想，拒绝了，“那倒不用，其实我也有点讨厌他。”
丛泠忍不住笑了，“是这样吗。”
珍妮无所谓地点头，“对啊，我担心他，同时也讨厌他，说真的，你也要小心一点，尽量远离他。”
珍妮思考了一会儿措辞，说道：“他性格很差，很固执，很容易惹麻烦。”
丛泠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她又等了一会儿，发现珍妮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而是再度转过头，神色凝重地看向窗外。
“你在看什么？”丛泠问道。
“……在看我从前的家，”珍妮语气飘忽，忽然笑了下，她说：“我从前住在B区，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太远，我以为从高处就能看见，没想到即使是站在这里，还是看不见。”
珍妮站起来，走到丛泠面前，小声说了句谢谢你，又说：“我得回去了，任务还没做完呢，今天要处理的东西有点多，没有我在前面探路，希望队里没人受伤。”
丛泠有点吃惊，“外出任务吗？你是在任务途中被临时叫回来的？”
丛泠视线下移，定在珍妮衣摆上的点点红色污渍，她原本以为那只是训练留下的痕迹，只是道具。
珍妮促狭地笑了，她又逐步变回了那个活泼轻快的人，她点头，“对啊，队长忽然让我中断任务，返回塔台，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重大事件呢。”
“当然了，这件事对我个人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珍妮补了一句。
珍妮脚步匆匆，快要走出门外，丛泠追问了一句，“是什么任务，情况很严重吗？”
珍妮脸色闪过一丝愕然，“你不知道？”
丛泠确实不知情，每次踏进塔台，她的生活就好像被隔绝起来，像是漂浮在空中，陷在迷雾里，对真实的世界失去了知觉。
珍妮慢慢说道：“嗯……其实是B区那边的屏障出了一个缺口，有异兽混进了某所学校，造成了近百人伤亡，到现在还有十几只异兽在四处逃窜……这几天我们都在处理这次事故。”
说起来，其实丛泠并没有真正直面过所谓的“异兽”，她只见过零星几个有异化趋向的“人”，而他们也很快被控制被诛杀，死亡时还保留着大部分人类的特征。
丛泠对异兽的了解也大多来自新闻，许多报道都说，一只彻底畸变的异兽，杀伤力不亚于三只成年棕熊。
现在有十几只异兽在城市区域逃窜，危险混乱程度可以想见。
塔台是人类的保护所，当灾难发生，他们有义务也有责任去救助更多的人。
丛泠因为天赋被带入塔台，但为什么，发生这样的突发事件，上下左右都在为此忙碌奔走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
如果她和这些事没有关系，没有能力，为什么又偏偏要把她圈在这里？
丛泠再一次感觉到茫然、荒谬。
珍妮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说道：“分工不同吧，或许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可能是这样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去前线执行任务，但是，再怎么样她也不该完全一无所知。
她的生活范围太小，信息太闭塞，所有消息来源都被别人把控，她好像一直都在被动地被推着走。
丛泠的表情有些凝重，但珍妮实在不能再耽误了，她冲丛泠点点头，推门离开。
丛泠也看向窗边，她站在珍妮刚才所站的位置，注视着同一片区域，可惜她也没有足够好的视力，同样看不清地面上的东西。
但或许是心理暗示，丛泠隐约看见了城市上空的一层黑烟，缓慢地升腾、扩散开来。
事故发生的地点也在B区，不知道离珍妮的家远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