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三周的星期二，林城高中高二(3)班来了个转学生。
班主任李老师敲了敲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这是解柊同学，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班。"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抬起头，教室里顿时一片抽气声——他的眼睛是银灰色的，像冰封的湖面，睫毛垂下来时又像落了雪的松枝。
"解柊同学，做下自我介绍吧。"李老师鼓励道。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摩擦的声音。解柊抬起头，阳光恰好穿过玻璃窗照在他脸上——
"哇！"全班不约而同发出惊叹。
那是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像被冰封的银河，又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瞳孔边缘泛着极浅的蓝，在光线下几乎透明。
"我叫解柊。"他说，声音比想象中清亮，"解冻的解，读音跟谢谢的谢同音，木字旁加冬天的冬，那个是柊。"
没有爱好，没有趣事，甚至没有一句"请多指教"。他重新低下头，仿佛用尽了全部社交能量。
"呃...好的，"李老师尴尬地咳嗽两声，"那解柊同学就坐在..."
"老师！这边有空位！"
后排突然炸开一道声音。所有人回头，看见颜炎举着手，红色短发在阳光下像团跳动的火。他咧着嘴笑，耳骨上的黑色耳钉闪着光，校服外套大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
解柊走过去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糖味。不是香水，更像是从衣服纤维里渗出来的甜。
"你的眼睛，"颜炎凑过来小声说，"像冰河世纪。"
解柊没回答，只是把书包塞进课桌。课本、笔记本、铅笔盒，全部按照相同间距排列整齐。最后是一瓶药，白色药片上刻着小小的"X"。
颜炎挑了挑眉。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解柊拿着免修证明坐在操场边缘，看一群男生在篮球场上奔跑尖叫。汗水、阳光、飞扬的尘土，所有东西都充满侵略性。他把脸埋进膝盖，数着自己的呼吸。
"喂，转学生。"
阴影笼罩下来。解柊抬头，看见颜炎逆光站着，篮球夹在腋下。他脱了校服外套，只穿一件黑色背心，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锁骨处有个小小的吉他纹身。
"要不要一起吃饭？我知道天台有个秘密基地。"
"不用。"解柊说。
"那你总得吃饭吧？食堂今天有——"
"我说不用。"解柊站起来，眼神冷得吓人，"离我远点。"
颜炎愣住了。不是生气，而是诧异——他分明看见解柊说这句话时，手指在微微发抖。
下午第一节课前，解柊消失了。
颜炎在男厕所最里面的隔间找到他。门没锁，解柊坐在马桶盖上，手里攥着那瓶药。
"你还好吗？"颜炎问。
解柊猛地抬头，银灰色眼睛在昏暗光线中像两盏小灯。"出去。"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可以带你去医务室..."
"滚出去！"
颜炎退后一步，却不小心碰掉解柊放在洗手台上的书包。东西散落一地——课本、笔记本、一把小刀，还有几张照片。颜炎弯腰去捡，发现照片上是个美丽的女人，有着和解柊一样的银灰色眼睛。
"这是我妈妈。"解柊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平静得可怕，"被我爸打死的。"
颜炎的手僵在半空。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好''''了。"解柊把药片倒进嘴里，干咽下去，"可以离我远点了吗？"
放学铃响后，解柊第一个冲出教室。颜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喂，周予安，"他捅了捅死党的腰，"你知道哪儿有卖焦糖布丁的吗？"
"哈？"周予安一脸莫名其妙，"学校后门那家甜品店？"
"不是那种甜得发腻的，"颜炎比划着，"要苦一点的，带海盐味的那种。"
"你什么时候变美食家了？"
颜炎没回答。他想起解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糖味，还有他吞药时滚动的喉结。
林城的夜晚来得很快。解柊站在"柊夜"烘焙店的柜台后，把最后一批面包放进展示柜。这家小店藏在巷子深处，招牌已经褪色，只有常客才知道它的存在。
"今天也营业到这么晚啊，小柊。"隔壁花店老板娘探头进来，"要注意身体。"
解柊点点头，把"营业中"的牌子翻到"准备中"。
后厨的收音机放着古典音乐，解柊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明天的材料。面粉、鸡蛋、黄油，所有东西都必须精确到克。他喜欢这种控制感——生活中太多事情无法掌控，但至少在这里，180克就是180克，不会突然变成200克然后毁掉一切。
"有人吗？"
解柊手一抖，打翻了糖罐。这个声音...
颜炎站在柜台前，红色短发上还沾着雨水。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展示柜里唯一剩下的焦糖布丁上。
"谁准你进来的？"他没抬头。
"你。"
解柊终于看向他，眉头皱起。
"你眼睛说的。"颜炎走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眼睑，"这里，刚才抖了一下。"
解柊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凉，但掌心有层薄茧，是长期握刀留下的。颜炎没挣，反而顺势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一步。
两人突然离得很近。颜炎闻到解柊身上淡淡的苦味，像放久的杏仁；解柊则被颜炎身上的焦糖味包围，甜得让人头晕。
"你身上有伤。"颜炎低声说，拇指摩挲过解柊腕内侧的疤，"这里，还有这里。"手指往上，在肘关节处又找到一道。
解柊呼吸一滞。从来没人敢这样碰他，更没人敢当面点破。他想推开，颜炎却突然低头，舌尖轻轻舔过那道最深的疤痕。
"……你！"
"甜的。"颜炎抬头笑，犬齿尖尖的，"像焦糖布丁。"
解柊耳尖红了。不是害羞，是愤怒。他猛地揪住颜炎的衣领，膝盖顶进对方腿间，把人狠狠按在料理台上。碗碟哗啦作响，面粉撒了一地。
"有病？"他声音发颤，"你算什么东西？"
颜炎没反抗，反而仰起头，露出喉结："要不要尝尝？保证比你的药甜。"
解柊盯着那截皮肤，突然低头咬下去。颜炎闷哼一声，手指插进他的碎发里，分不清是推拒还是邀请。
后厨的收音机放着《G小调巴赫》，奶油在搅拌机里渐渐发泡，电子秤上的数字跳到了"200.0g"。
失控了。
等一切回神时，颜炎已经拉开了距离。
颜炎指着布丁，"我可以买走它吗？"
"那是试作品，不卖。"
"那我试吃总可以吧？"
不等解柊回答，颜炎已经自顾自地绕过柜台，拿起小勺挖了一口。布丁在他舌尖化开，焦糖的苦与甜完美平衡，尾调有一丝海盐的咸。
"天啊，"颜炎睁大眼睛，“好吃到不像你做出来的东西。”
解柊愣在原地。他见过太多人吃他做的甜点，但从没有人露出这种表情——仿佛第一次看见星星的孩子，纯粹的惊喜与感动。
"配方，"他干巴巴地说，"糖多了5克。"
"什么？"
"我说这个布丁糖多了5克。"颜炎撇着嘴道。解柊直接转身走向后厨，"现在请你离开。"
玻璃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时，解柊猜测颜炎走了。他终于松了口气时，却发现柜台上多了一张纸条：
「明天还来买布丁
——PS：你睫毛上有面粉」
字迹潦草得像医生的处方。解柊下意识摸了摸睫毛，果然沾着一点白色粉末。他皱起眉，却注意到布丁杯底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一颗用糖浆画的小星星，藏在焦糖层下面。
解柊盯着那颗星星看了很久，久到收音机里的交响乐换成了午夜谈话节目。然后他做了一个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举动——从冰箱取出材料，重新做了一个焦糖布丁。
这次，糖正好是175克。
第二天清晨，颜炎顶着黑眼圈推开"柊夜"的门。他昨晚梦见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醒来时枕头上全是焦糖味。
"早啊，老板。"他对着空荡荡的店铺喊道，"今天有..."
声音戛然而止。柜台上放着一个布丁杯，旁边贴着便签：「糖-5g」
颜炎拿起勺子，发现杯底藏着两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