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是被直挺挺地抬进医院的。
晃晃悠悠，几棵倒霉的大葱头头颅朝地，以这种奇妙的视角和节奏，近距离体验传说中的冷肤质感和尸味后，他们才发现这些代步工具的速度不算太慢。
上下颠簸的队伍穿过门诊区域，目标精确地直入住院大楼，没有遇到什么险阻，更没看到什么闲人。只是，这条通道的左右两方，铁皮的栅栏再遮不住，那些快被挤成蜂巢的破烂建筑体们。废墟样的栋栋高楼，由一个个“小方格子”组成，如同倒下的老妪，从胸腔里榨出的血肉，养肥了脚底下的路。
医护们对垃圾窟里的生活不感兴趣，他们带着队伍得意地穿过此处，没有被围观的羞耻感。
“他们是什么人？”
海獭对上了一扇窗户后的眼睛。这些“方格子”居所的正面只有一方小窗，那甚至都称不上窗，那只是一个个可供喘气的洞口，生物呼出的气体被设备统一送进管道内，借助墙壁上的巨型风箱，四通八达的，最后汇集到纸房子之外。
躲在窗户后的人，瑟缩的脸上满是惊惧。
因为被捆着，四周的怪物似乎放松了些，没有限制她说话。
主管医生有些意外，瞥了那方向一眼，漫不经心地答了。
“他们是奴仆，是不值一提的试验品。”
“千百年来毫无长进，只能作为循环的资源。”
哒哒的舞步依旧热闹，海獭的视野里忽然闯进了一只手。那只手是从小洞里伸出来的，腕上满是针孔，皮肤鳞片纹路叠起，黑血不断，肢体的主人像是头一次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指节颤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缩回去。
——拇指回收，四指扣紧：Signal for Help。
班裳瞳孔剧烈收缩，嘴角翕动几番才开口：“星际不是废除奴隶制了吗？
又感应了片刻：”这些个体的能力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弱。”
“取消了…但在这里没有用。”
相较于畸形的环境，医生对她的敏锐更感兴趣。
他眯眼笑了一下，语声很慢：“你很关心他们？”
班裳没有回应，由于赶路的速度加快，这条队伍与小窗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们中间像是横隔了无涯的天堑。水粒子明明感知到，这些人就藏在呼吸孔洞之后，望着队伍远去，那双双眼睛里火光亮了又灭，由希望变得麻木，却最终也不能做到什么。
影子屈下身体，被蒙上眼睛，捂住嘴，再拖进了角落。
全程不过几息。
班裳的大脑像被击中一样，嗡地一下，勉力放空了会儿才品出些恐惧来：“就算是，变成了怪诞，也不能阻止自己的命运吗？”
她的问题很突兀，可医生却听懂了。也正是因为听懂了，他才嗤笑对方的愚蠢。
“你和我们到底不一样……”
“小朋友，你以为谁都可以拥有好的天赋？嚯嚯嚯……资源是有限的，哪怕是作为分型研究的实验组，想要获得最好的能力，也得接受献祭……”
他把脑袋往上抬了抬，眼神恶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经年以来皆是如此。不提方舟带走的精英，只是被留下的人都要用尽全力才能活下来……那场劫难，不在意料之中……而作为天选者，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了。”
海獭眼皮颤了一下。
“底层的小人物只是依附大佬就活了下来，得到限制剩餐也很公平。我们以这种方式活了千年，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共建乐园，难道不是一桩美事？”
“不要妄议别人的人生啊…”他逼近班裳，看清楚她的脸，忽然笑了声。
“嘿，傻子。”
班裳不再言语。尸队的舞蹈依旧喜庆，只是这片脚丫子外，建筑里的死气愈发惊心。4号房间内，美杜莎的宫殿后就是大片的医疗区，快要倒塌的试验品“寄居所”，以及不清楚功能的建筑区域。连绵的铁皮栅栏将活在两个世界的物种彻底隔开了，包括那片摸不着的繁华。海獭眼前忽然映入大片的光亮，她支着脑袋，才注意到头顶硕大的人造“聚明灯”。
那盏灯的外观很像人类史料影像里的“太阳”。
班裳没见过太阳，只是看着脚下的影子，心脏发寒。
人类的一生应该被困在一座笼子里吗？
海獭不明白。
“集中堆放在404号病房，下午5点查房。”
一阵失重感传来，三人麻袋一般被扔进一个屋子，震得地面灰尘乍起。
“咳咳……”
派大星脸先着地，发出痛呼：“这些怪物！老子的俊脸都要摔平了呜……”
班裳扭动身子，额头抢地，牙齿试图够到身上的傀儡丝，将身上的约束带切开。这些约束带的制造原理好似参考了古老的太极功法，借力打力，依靠蛮力并不能发挥作用。
她毛毛虫一样挣扎了许久，没发现在他们出现的那刻，周围静得可怕。
砰砰砰。
物体爆破声忽然打碎了窸窣的交流声与肢体摩擦。班裳看过去，两只染了尘灰的超科技鞋靴从光影里走来，出现在眼前。
“宋序。”班裳眸光惊喜，“你没事？”
律师望着她得意一笑，他终于不再拖后腿了不是。
“想是身体出现了抗性，这个控制者还没有蛇精的威力大。”
他转了转手腕，蹲下身子，变戏法似地，从杖端弹出一把10厘米左右的金属短刀。
“嚓呲”声如花开一样，白练过后，海獭身上的约束带层层崩开，露出底下自由明媚的人儿来。
他伸出手，班裳借力站直了。长发在她指尖打了圈，束成了和宋序一样的高马尾。
“因祸得福，这个副本结束后，奖励应该不会少。”
班裳接过律师的长杖赞叹，感慨人类的聪慧。
以这家伙变态的天赋，未来星际造物方面必有对方一席之地，就是不知道基础建造能力怎么样。
“你带来了个新人？”
趁着众人解开绳索，一声低语从角落里响起。
冷得像是被蛇缠上，海獭还没细想，身旁的空间就被人迅速穿过，一道咋咋呼呼的影子叫喊开来。
“傅…傅白玉！是你！老傅，你竟然还没死？！”
大海星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变出了三条腕足，死死缠在对方脖颈上：“102号试验你竟然挺过来了，兄弟，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你是怎么回到这儿的？你的动物体没事吧？”
男人留有一头褐色微分短发，耳着玉珠，五官俊秀，眉眼柔和。听闻这话，靠着椅背的身体微僵，慢了半拍才推开某人的手。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角勾起，像是牵扯到了什么：
“难为你还记得我，韩大忙人，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大海星目光下移，才注意到椅子下血迹凝固的残腿，他的腕足冷得僵硬。
“这是怎么搞的？”
“你的动物体呢？什么时候的事！”
“不牢你费心。”
对方重复了一遍。
“傅白玉！”
空间忽然落针可闻，须臾，对方才转头定定地看着他：“韩兴，你以为你是谁？”
“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韩兴小心地抹了把脸：“老傅，不，傅白玉…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但我想说，我被美杜莎抓住的时候你不应该冲上来。”
眼前人钉子一样的眼神穿了过来，他口舌发麻，仍不肯停下：“你明明知道我的能力，知道我想做开图玩家……那种情况下，清溪不在，4号房间的地图还没拿到手，必须有人出去，画上一张，寻找攻略……我的能力特殊，这也是大伙票选，做的决定……”
对方没说话。
“美杜莎那么危险，那是意外，我能保证活下来，但你为什么还是要跟过来……”
几天前，众人被抓到乐园，分配到不同的房间。由于等级不够，大佬也不在，玩家们只能分享自己的能力，商量着派谁去当这个先锋。韩兴就是这时候主动请缨的，但他没想到，自己刚逃出医院大门，转头就撞上穿“精神病服”的僵尸。要不是美杜莎将他带走，他估计也只能从僵尸口中认领自己了。
所以看到发小冲过来那刻，他差点被吓死。天爷的，要不是排查员监控，对方被拦住，傅白玉早就触犯规则成为石头了。能不能被同伴捡到，回到复活点，还是个未知数。
上一个经验值掉光，掉在旮旯里发帖才被找到的倒霉蛋，已经被网上的牲口们笑话两周了。这种事开得了玩笑吗？
他觉得委屈，对方却忽然间怒了。
“那是意外？！你也知道自己跑得慢，看到控制者还不藏起来？”
“你这是送死！韩兴。”对方怒不可遏。
“你擅长变化，但细胞分裂是需要时间的，你是供应链，祂是食用者，要是晚一点……”
“这个游戏的真实度很高，你也发现了，这根本来不及救援！如果我不救你，出生点离这儿几千里，一来一回，时间不够，你经验归0 了，别人也不会发现！”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