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鸳真的把签证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江母给我安排的死板日程表,唯独对她网开一面——那些去实验室学习,寒假的补习班就这样被魏知鸳的三言两语往后挪了。

    她让自己的男朋友成为了自己的意定监护人,还举荐给了江母,让他成为我的艺术指导老师。

    但Aiden本身也很出色,他是伦敦艺术学校的学生。

    魏知鸳处理签证时特意定制了个“私人艺术交流团”套餐。

    “走吧,带我去见见你的boyfriend!”

    她带着Aiden跟我一起去了饭馆。

    “哇!这就是你最喜欢的餐馆吗?”

    父亲母亲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从后厨出来后,看到了我才知道我们三人与沈澜声认识。

    “您就是沈妈妈吧?我是沈澜声的朋友!我叫魏知鸳!”她看见母亲一出来就上去搂住她,带着她一同走到桌子旁的凳子坐下,“我从沈澜声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他说您的饭菜做得好吃......”

    Aiden适时用带着伦敦腔的中文打招呼。

    “坐,坐,声声提前说你们要来,这不,刚才在做饭呢,快好了,再稍等片刻!”

    父亲正在摆筷子,闻言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脏的围裙,局促得直搓手。

    江见微想帮忙添碗筷,却被父亲推回座位:“诶不不,你在这里好好招待,想喝什么就拿啊!”

    菜上齐后,哥哥也来了,“哇!好大一阵仗!”

    看见有个外国人,硬着头皮“hello,what your na”后,也只会“yes or no”了。

    魏知鸳捏着筷子晃了晃,突然握住母亲的手:“阿姨,我在学校有个艺术展要做,想去阿拉斯加采风。上次我无意看中了沈澜声拍的照片,觉得他很有艺术潜力,想带他一起去。”

    “这样啊,我们声声还有这能耐呢?”

    母亲听到她夸赞自己的孩子,立刻两眼放光。

    “那是,他真的很有艺术天赋!是不是,Aiden?”

    Aiden在一旁也是连连应和,“嗯,没有刻意的练习还能拍出这样的照片,我很喜欢!”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照片,那都是魏知鸳的借口。

    我和江见微作为最实在的知情者,一致选择沉默。

    紧接着,魏知鸳从包里掏出Aiden的艺术指导证书,先展示了Aiden的伦敦艺术学校学生证与带队资质证明,又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行程安全手册,甚至附上了保险公司出具的未成年人专项意外险保单!

    “Aiden是伦敦艺术学院的,正好能教沈同学摄影,而且,他是我父亲指定的监护人。”

    父亲的手顿了顿:“去阿拉斯加啊……声声还没出去过,那地方是不是冰天雪地的,孩子才十四岁,万一冻着——”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魏知鸳打开了一瓶茶水,一边倒在父亲的杯子上一边继续说,“我父亲会安排私人向导,每天视频报备行程。”

    魏知鸳从手机里调出团队的安全报告,“您看,这是住宿环境,有24小时医疗站。我知道你们最担心的是安全问题,但你们总该信得过江见微吧?我们两家是世交。”

    母亲倒是和蔼,“鸳鸳,这一趟应该很贵吧?大概需要多少钱呢?需要办什么手续和证明吗?”

    听到母亲谈到价格,我知道,这个计划要成功一大半了。

    魏知鸳夹了些菜给母亲,“阿姨~咱们这是去学习的,只需要来回的路费就好了,其他的费用都不需要操心,至于手续和证明呢,我都可以处理好。”

    父亲把茶杯重重搁在桌上:“钱的事好说!我们就是怕声声不习惯。”

    “声声,”他转头看向沈澜声,“你想不想去?”

    江见微装作一副好奇又激动的模样,“当然想了!这机会这么难得!要是真的看到极光,我就给你们也拍照!”

    “那,路费要多少钱呀?”

    “只需要两万。”

    魏知鸳笑脸盈盈地说。

    这话让正在喝水的父亲呛到,我下意识递了纸巾给他,看到他有些讶异的眼神又连连道谢,我才缓过来自己现在是江见微,“让我和你妈再商量商量……”

    一顿饭后,我们离开了。

    睡前,江见微告诉我,“他们同意了。”

    这个结局早有预兆。

    我始终明白,自己是被托举着的那一个。

    他们从不似江父江母,用爱的名义编织金丝牢笼;而是愿化作渡海的舟、登山的杖,以掌心的温热托住我的翅膀,任我往心之所向的山飞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迎来初一的期末考。

    离开的最后一天。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苏小雅走过我的身边,一个没注意,把他的东西都撞倒了。

    “抱歉。”我蹲下来帮她捡起来收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一同捡。

    “说来也奇怪,现在看见你的心跳没有以前那么快了。应该是不喜欢你了。”

    她抬起头来对我说。

    我从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羞涩,局促和不安。

    “我还挺羡慕你的,你是一个很大胆,勇敢的女孩。”

    一个会询问让自己失望的答案的女孩。

    这并不多见。

    “我还能告诉你,我现在喜欢谭景明了。”

    “他也喜欢你的。”我下意识开了口。

    说完才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多嘴,毕竟我没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说出口,似乎......不太好吧。

    “你们男生真的很奇怪。在平常的认知里,男生应该是比女生更大胆勇敢的一类,为什么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总是这么懦弱呢?”

    “雨果说过,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她轻笑了一声,“那我的真爱还挺多的。”

    我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准备离开时,她忽而唤住我。

    “雨果一定说错了,真爱哪里可以被定义?

    “我承认我之前对你心动,也承认现在对谭景明心动,但这些悸动,不过是我的心在主动奔赴,不是被所谓的‘真爱降临’推着走的。”

    关于爱,就仿佛是有一座只属于彼此的桥——你在彼岸,我在此岸。

    明知桥心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我们依然执意前行。

    桥上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若不能破开屏障,也想要走到屏障之前,抵达离你最近的极近处,凝望。”

    “那你今后打算如何呢?”

    “当然是跟着心走。”她跟我道了别,“年级第一,恭喜你又霸榜成功了。下个学期见咯!”

    那四人一同出发的寻极光之旅终于是出发了。

    富家子弟出手之阔绰令人咋舌。

    魏知鸳向我父母报价两万时,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估计没将这笔钱放在眼里。

    这两万都抵不上一个头等舱的位置。

    但魏知鸳直接包了一架私人飞机。

    我已经见惯不惯了,毕竟江见微每个月就有三万多的生活费,金钱不过是他们为普通的玩具而已。

    在他们的世界里,从不存在“缺钱”二字。

    于是有时我不禁心生惶恐,害怕沉溺于这优渥的生活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后会弄丢自己原本的金钱观。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开心。”江见微坐在我身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江见微,你说你一个富家公子还能有什么烦恼?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金钱也不是万能的。”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

    “可是金钱可以买来快乐和舒适啊,你看,我坐在这里就很舒服,也很快乐。”我向他挪了挪,“你有坐过四十多个小时的软卧火车吗?”

    “我大一的时候自己去可是孤身一人软卧四十多小时去了一趟拉萨。”

    我很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战绩”。

    “期待一旦堆积,就会成为平常。一旦平常,也就索然无味了。”

    他淡淡地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座椅边缘。

    “也是,这些东西对你来说都已经很平常了......那你以前也去过阿拉斯加吗?”

    他摇了摇头,竟然笑了,“我没去过,这一次我倒有些期待。”

    “哦?为什么呢?”

    “因为是和你一起。”

    他瞳孔里映着我怔愣的模样,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期待吗?明明极光也是令人向往的。”

    他依旧摇头。

    “对我来说,如果没有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调侃他,“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的恋爱脑。”

    “江见微,世界其实很美好的,它值得你所有的期待,不一定非要我在身边。”

    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窗外流云,始终映不进他眼底——那里盛着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我只好泄气,“好吧,真是好巧不巧,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去看这个世界上的星星月亮。”

    “跟我说说你的拉萨之旅?”

    他忽而转了话题。

    我顿时来了兴趣。

    “刚坐上开往拉萨的火车时,我兴奋得整个人都坐不住。可四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实在太长了,看着窗外重复的风景,我越来越疲惫,原本满满的期待也一点点淡下去。

    “好在到兰州换乘的时候,我的新鲜感又回来了。大家都挤到车窗边擦玻璃,就为了能把外面的景色看得更清楚。一路上,我还认识了好几个同样独自出来旅行的大学生,我们聊得特别投机。

    ......

    “第二天醒来,车窗外的景色就变了样。

    “格尔木的山川绿原,覆盖白雪的昆仑山,荒无人烟的可可西里,赛跑的藏羚羊,金黄的唐古拉山,进入了天路的最高处,藏蓝色的错那湖......

    “虽说我平时也算爱运动,但到了高原还是被高反折腾得不轻,头疼、喘气都费劲。可只要一看到窗外的风景,这些难受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就像是跋涉千里,终于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天堂。

    “被屏幕束缚的景色,在我真正用眼睛看到的那一天,才发现这世界如此广袤无垠。

    “而我,很幸运地将那些美尽收眼底。”

    ......

    我的思绪就这样在回忆中回到了那些日子。

    我大胆而又炙热的青春,在一声声“扎西德勒”里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新生——

    我那犹如扬帆旗帜的自由,竟在这三年过着江见微的生活中,压在了心底不见天日。

    扮演江见微的每一日,都是我对自由的凌迟。

    于是我愧疚——我无力分担他的桎梏,给不了他任何救赎;明知他被层层枷锁束缚,却还是想要索取一些什么;甚至暗自庆幸,我终究是沈澜声。

    我曾以为炽热的爱意,此刻却显露出斑驳。

    这些混杂着依赖、同情与自我满足的情感,已经啃噬了爱的纯粹。

    我第一次发现自私与爱竟能在同一个灵魂里共生得如此荒诞。

    “江见微,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的手攥住了我,温度浅浅穿过我的手背,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陪着我就好了。”

    “好,我陪你。”

    我很难说明如何去爱。

    爱如雾中月,朦胧得难以描摹形状。

    或许,真实就是如此,总是裹着些许裂痕,而完美不过是精心粉饰的假象。

    至于纯粹的爱究竟该是什么模样,没人能给出标准答案吧?

    望着江见微眼底的孤寂,我忽然有了答案——

    他想要什么,我便双手奉上。

    毕竟在这场注定不对等的羁绊里,这已是我仅有的、笨拙却滚烫的付出方式。

    “等我们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你有什么打算?”我问他。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看向他,只见他喉结滚动,呼吸微颤,但很快,他便又平静了下来。

    “当然是继续和合伙人管理公司了。你呢?”

    “我已经懒得努力了,江老板,能不能直接进你公司给你打工?要我做什么都好,做你的秘书也好啊......你不知道,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可太难了......”

    我向他抱怨着。

    感觉有些不要脸了。

    我能考上海市大学也算是“抱”了他大腿才考试的,我这被江见微操控的人生啊......

    “不过,你怎么不继承家里的产业呢?”

    我终于问了当初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还有还有,你是怎么争取到留在A市上学的?我都没有机会问你。”

    “虽然我过着你的生活,可是我发现我们的生活轨迹已经偏离了原来的发展,你的过去我都还没怎么了解呢!”

    “你问这么多,想先听哪个?”

    “你从第一个问题开始说嘛!”

    “自己创业不影响继承家里的产业。”

    江见微看着我,“至于怎么争取留在A市......”

    他忽然顿住,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

    “生了一场病,医生说只能留在家里,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我忽然紧张了起来,“你生病了?生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别紧张,”他抬手压下了我直直抬起的身子,“不是什么大病。”

    我会想当年初中时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状态,但是时间太过久远......我看得有些模糊,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