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云捏着那张字条,只觉得荒诞感像这西北的风沙一样糊了他一脸。
报恩?
预言?
恶毒反派?
李寻欢?
这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实?
“啧!”龙啸云烦躁地把字条揉成一团,塞进怀里,又觉得不妥,掏出来展开,仔细叠好,再塞回去。
龙啸云想着……
不管怎么说,这姑娘神出鬼没的,留个“证据”总比没有强。
他环顾四周,除了枯黄的草茎和远处光秃秃的山丘,便是茫茫一片。肚子适时地“咕噜”一声,提醒他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回中原的路费在哪?
身无分文,衣衫在绝情谷虽换了新的墨色劲装,却也沾满了草屑泥土,狼狈不堪。回中原?靠两条腿走回去,估计半路就得饿成风干肉。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劳其筋骨……”龙啸云一边念叨着给自己打气,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可能有城镇的方向走去,“古人诚不欺我,但我这‘大任’是不是有点忒多了点?”
运气似乎终于眷顾了龙啸云一次。跋涉了大半日,远远看见一座边陲小镇的轮廓。
镇子不大,却透着一股粗犷的生气。最显眼的,是镇口插着一面绣着“威远”二字的镖旗,旗下围着一群人,喧闹异常。
龙啸云眼睛一亮:镖局!押镖!这不就是现成的赚钱路子?凭他这身功夫(虽然最近总挨揍),当个趟子手总没问题吧?
龙啸云整了整衣冠,努力压下嘴角那点因为“三好囚徒”生涯而残留的虚假笑意,换上一种“我很有实力但也很需要工作”的诚恳表情,挤进了人群。
一个络腮胡、面膛黝黑、穿着镖师劲装的大汉正唾沫横飞地嚷嚷:“……去中原!这趟镖油水足,风险也大!大漠里不太平,马匪‘一阵风’那帮崽子最近闹得凶!是爷们的,不怕死的,有力气的,站出来!钱,管够!酒肉,管饱!”
人群里嗡嗡议论,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缩了脖子。大漠马匪的凶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去!”龙啸云声音清朗,一步踏出。他身姿挺拔,虽然脸上还带着点逃亡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龙啸云腰间那杆用布条缠裹、但依旧能看出不凡轮廓的银枪,更是无声地宣告着“不好惹”。
络腮胡镖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腰间的银枪上停留片刻:“小子,看着面生啊?哪条道上的?手上功夫硬不硬?”
龙啸云抱拳,努力回忆着江湖客套话:“在下龙啸云,初来乍到,只想赚点回乡的盘缠。手上功夫……尚可,对付几个毛贼不成问题。”
龙啸云顿了顿,补充道,“保证听指挥,让干啥干啥!”
镖头又审视了他几眼,大概是看他眼神还算正,不像奸猾之徒,加上确实缺人手,便大手一挥:“行!算你一个!老张,带他去领身行头,吃点东西,明儿一早就出发!记住喽,路上机灵点,耳朵竖起来,眼睛瞪圆了!大漠里的沙子底下,可不止有蝎子!”
龙啸云心中一定:“多谢镖头!”终于,有饭吃了,有活儿干了,离回家又近了一步!至于什么马匪“一阵风”?他龙啸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血月谷祭品、绝情谷“贵客”都当过了,还怕几个骑马的土匪?他乐观地想:说不定这趟镖还能平平顺顺呢。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一支由二十几辆大车组成的镖队,在“威远镖局”的旗帜引领下,缓缓驶出了小镇,一头扎进了浩瀚无垠的大漠。
车轮碾过黄沙,发出沉闷的声响。龙啸云换上了统一的趟子手服饰,混在队伍中段,手里握着一杆制式长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黄沙连天,天地苍茫,龙啸云初时的新鲜感很快被单调的行程和灼热的日头消磨殆尽。
“我说龙小子,”旁边一个姓张的老趟子手,叼着个旱烟锅子,眯着眼看他,“看你年纪不大,身手倒利落,咋想起来干这刀头舔血的买卖?”
龙啸云苦笑一声:“张老哥,身无分文,归乡心切呗。谁不想安安稳稳回家呢?”
“嘿,回家好哇。”老张咂咂嘴,“这趟要是能囫囵个儿回去,老哥请你喝镇东头王寡妇家的烧刀子,那叫一个够劲!”
龙啸云笑着应承,心里却莫名想起那个黑衣少女的话——“千万不要和李寻欢产生任何联系”。李寻欢……这名字像个魔咒,时不时就冒出来挠他一下。
龙啸云摇摇头,试图把这荒谬的预言甩出脑海:大漠黄沙,上哪遇见什么李寻欢去?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可能出现的马匪实际点。
然而,大漠的“不太平”从来不会让人等太久。
就在镖队深入大漠腹地的第三天下午,变故陡生!
先是极远处的地平线上,腾起了一线烟尘,如同一条黄色的巨蟒在沙地上翻滚游动。
经验丰富的老镖师脸色瞬间变了:“是马队!速度极快!不好!抄家伙!结圆阵!是‘一阵风’!”
尖锐的哨音撕裂了空气!整个镖队瞬间像炸了窝的蚂蚁,却又在惊恐中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车夫们奋力将大车首尾相连,围成一个简易的防御圈。
镖师和趟子手们纷纷抽出兵刃,弓箭手爬上大车,张弓搭箭,紧张地盯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烟尘。
龙啸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微微出汗,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憋屈找到了宣泄口的兴奋。
他握紧了手中的银枪——这枪在绝情谷被搜走,又在逃亡前被他用碎瓷片抠墙抠出来的“板砖流星锤”砸开锁柜偷了回来——冰冷的触感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来了!”老张一声低吼,烟锅子早就不知扔哪去了,手里换上了一把厚背砍刀。
轰隆隆!
马蹄声如同闷雷,滚滚而来,瞬间清晰可闻!
烟尘散开,露出了上百名彪悍凶恶的骑手!他们裹着头巾,穿着杂乱的皮袄,手中挥舞着弯刀、长矛、狼牙棒,脸上带着嗜血的狞笑,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哨怪叫,像一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沙暴,朝着镖队猛扑过来!
“放箭!”镖头声嘶力竭地大吼。
嗡!一片箭雨泼洒出去,顿时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马匪惨叫着栽下马背。
但这丝毫不能阻挡马匪的冲锋势头,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杀啊!抢光他们!”马匪头领,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一马当先。
“稳住!守住阵线!”镖头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中显得异常渺小。
轰!马匪的洪流狠狠撞上了车阵!
刹那间,金属撞击声、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兵刃入肉的闷响、沙砾被践踏扬起的呼啸……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龙啸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身前的车板上,震得他手臂发麻。
一个马匪试图跃过车阵,被他眼疾手快,一枪捅穿了马腹!
黑马悲鸣着倒下,将马匪甩飞出去。另一个马匪挥舞弯刀砍来,龙啸云侧身闪过,银枪顺势一个回旋,枪杆狠狠抽在那马匪的腰肋上,将其抽落马下。
龙啸云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压抑许久后爆发的狠劲。
“好小子!够劲儿!”旁边一个镖师砍翻一个敌人,抽空吼了一声。
龙啸云没空回应,他像一只在风暴中搏击的鹰隼,银枪在他手中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毒蛇,点、扎、扫、挑,凭借着过人的反应速度和扎实的功底,在乱军中左冲右突。
龙啸云专挑那些试图突破薄弱环节的马匪下手。
他一边打,心里一边疯狂吐槽:“奶奶的!‘一阵风’?这哪是风,这是要命的沙尘暴!血月谷的虫子咬手,绝情谷的巴掌拍后脑勺,现在又来个马匪砍脖子!我龙啸云是捅了倒霉窝吗?”
战斗异常惨烈。
马匪人数占优,又悍不畏死,镖队这边虽然结阵防御,但伤亡也在迅速增加。
老张的左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但他依旧咬着牙挥刀。镖头更是浑身浴血,在车阵前死战不退。
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龙啸云刚把一个试图爬上车的马匪踹下去,准备喘口气时,异变再生!
天色,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整个天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按进了黄沙里!
狂风毫无预兆地平地卷起,发出凄厉恐怖的尖啸!
刚才还只是灼热的空气,瞬间变得狂暴无比,裹挟着无数沙砾、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视线在眨眼间变得模糊不清,几步之外便难以视物。巨大的沙丘仿佛活了过来,在狂风的驱赶下开始移动、崩塌!
“沙暴!是沙暴!快!躲到车底下!抓紧!”镖头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在狂风的嘶吼中几乎被彻底淹没。
什么马匪?什么镖银?在天地之威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龙啸云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将他掀飞!
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车辕,整个人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狠狠地抛起、摔落!
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疯狂地抽打着他的脸颊和裸露的皮肤,灌进他的口鼻耳朵!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一片旋转、咆哮、吞噬一切的昏黄!
“咳咳……呸!呸!”龙啸云吐出满嘴的沙子,感觉肺里火辣辣的疼。
耳中除了风的怒吼,什么也听不见。他死死抱住一根深深插入沙地的车轴,感觉身体随时会被这狂暴的沙龙卷走撕碎。
世界仿佛末日降临。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风势终于开始减弱。那令人窒息的昏黄渐渐沉淀下来。
龙啸云挣扎着从几乎将他掩埋的沙堆里爬出来,浑身酸痛,像散了架一样。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更多的沙子,耳朵里嗡嗡作响。环顾四周,心瞬间凉了半截。
刚才还激烈搏杀的战场,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几辆大车被彻底掀翻、掩埋,甚至撕裂。
货物散落一地,很快又被流动的沙丘覆盖。人和马的尸体东倒西歪,大多半埋在沙里,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幸存的镖师和趟子手们零星地从沙堆里爬出来,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茫然地看着这面目全非的天地。
马匪呢?似乎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中溃散了,只留下几匹无主的惊马在远处徘徊嘶鸣。
“镖头!老张!”龙啸云哑着嗓子呼喊,在沙丘间跌跌撞撞地寻找熟悉的身影。
他找到了老张,老头被埋在沙里,只剩个头露在外面,正大口喘气。龙啸云赶紧把他刨了出来。
“咳咳……龙小子……还活着呢?”老张喘着粗气,脸色煞白,“老天爷……比马匪还狠啊……镖头……看到镖头了吗?”
龙啸云摇摇头,心头沉重。他帮着老张和其他几个幸存者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清点人数,二十多个镖师趟子手,加上车夫,活下来的不足十人,个个带伤。镖头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货物损失惨重,马匹也跑散了大半。
“完了……全完了……”一个年轻的趟子手看着惨状,忍不住哭出声来。
龙啸云也是满嘴苦涩。路费没赚到,差点把命搭进去。他看着茫茫沙海,归家的路似乎更加遥远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失散的人,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龙啸云强打精神,对老张等人说:“张老哥,你们先聚在一起,找个背风的地方缓缓,清点下还能用的东西。
我去周围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兄弟,或者……镖头。” 他把“或者镖头”几个字说得很轻。
老张点点头,眼神黯淡:“小心点,龙小子……这鬼地方,邪门得很。”
龙啸云点点头,紧了紧腰带,握着银枪,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一座较高的沙丘,举目四望。黄沙漫漫,天地苍茫,除了他们这一小撮人,似乎再无活物。
就在他准备放弃,返回老张他们那边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远处沙丘的背阴面,似乎有动静!
他立刻伏低身子,凝神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