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城为帝王接风的盛宴,在第二日如期举行。

    官员名流齐聚于昔日平王府中,又因着萧临烨几次调兵部署,席间多了不少武将,原本守在环城封地的利王萧焕延,也赶到了弈城。

    开宴的时辰到了,老太监添瑞的高声唱和下,宫人簇拥着萧临烨与裴兰卿走入宴殿。

    这场景倒让裴兰卿有些似曾相识,当初萧临烨登基之后的那场宫宴,他也是这般出席的。只不过那时候怀着荃儿,如今腹中又添了两个孩子。

    萧临烨体贴地在他身侧,环着裴兰卿的腰,扶他慢慢行着,与他一同坐到了首位的龙案后。

    而他二人下首,便是萧予荃的席位。

    弈城的官员虽不常去皇都,但也对裴太傅深受帝王之恩的事情早有耳闻,如今各个都惊奇之中,克制着自己的视线。

    众人无不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帝王多年来不设后宫,独宠裴太傅一人。两人所出的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如今裴太傅更是又怀上了龙胎。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难得的帝王情深。

    萧临烨这么多年来,全然不管他人如何议论,开席之后,宴上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欢庆之象。他却只是侧头与身边的裴兰卿低声细聊,亲手为他夹菜添茶,这般细致入微的照顾,早已形成了习惯。

    裴兰卿也对他微微笑着,早些年萧临烨这般,他也曾担心有损帝王威仪,但这些年下来到底拗不过萧临烨,也只好坦然接受。

    两人在宴上对望低语,眉眼间尽是显而易见的爱意,却也让群臣暗暗感慨。

    利王萧焕延独自坐在席间,望着那高处的萧临烨与裴兰卿,眸中尽是难言的苦涩,终是又饮了几杯酒。

    宴席过半,裴兰卿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如今怀着双胎,沉沉地坠着腰腹,坐得略久些便会难受。

    萧临烨自然看出了裴兰卿的不适,侧身过来按揉着他的后腰:“今日坐得时间太长了,我陪太傅回去歇着吧。”

    “唔……”裴兰卿被他按得腰间酸痛,忍不住略往萧临烨身上倚靠借些力气,可看着那宴上得群臣,却摇了摇头:“这才开宴多久,烨儿怎么好离开,我瞧着弈城这般还有不少安排,总不能白费了他们的心意。”

    “让添瑞他们送我回去就是了。”

    萧临烨还是有些不放心,裴兰卿再三劝说后,他才只得同意了,但还是亲自将人扶了起来,送到宴厅门口,才又重新开宴。

    而利王萧焕延,也趁着这会无人注意,随意寻着个借口也离开了宴会。

    裴兰卿虽然是独自回寝殿,但乘坐的仍旧是萧临烨的御车,在行宫中驶了不多时候,便到了内宫之中。

    添瑞与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车,一行人走过寝殿外的花园时,却忽然见着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像是等待多时。

    老太监添瑞立刻警觉起来,当即就要叫侍卫,但裴兰卿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利王萧焕延。

    “多年不见,太傅可还安好。”萧焕延面带苦色,如同当初在文华馆念书时那般,向着裴兰卿行了个学生礼。

    裴兰卿微微颦眉,想起那天在车上与萧临烨的交谈,有心为萧临烨试探一番,于是便对着添瑞摇摇头,示意他莫要惊动旁人。

    “臣如今事事顺意,多谢利王殿下关心。”

    萧焕延见他这般疏离,自嘲地笑了下:“也是,如今见太傅如今得陛下爱重,怎么会不好呢。”

    裴兰卿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对,于是便直接问道:“利王殿下今日在这里等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萧焕延听完后,神情越发无奈凄苦,竟是直接跪到了裴兰卿的面前:“还望太傅看在昔日也曾为我授书的份上,救我一命!”

    裴兰卿倒是被他这举动惊到了,他自己身子不便,忙让添瑞将人扶起来:“利王殿下,臣可当不起您这行如此大礼。”

    可萧焕延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只跪在那里苦苦哀求:“太傅,求您救我啊!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了!”

    裴兰卿皱着眉,耐心劝说道:“殿下乃是大齐亲王,谁有那个胆子敢去害您,又何须臣来救?”

    萧焕延抬头看看裴兰卿身边的太监,但是为了活命,还是咬牙哭诉道:“太傅,要我性命的正是这大齐亲王的名号。”

    “如今三王已去其二,我知道陛下对我也多有忌惮,可我当真没有半分不臣之心!”

    “求太傅念在当初的师生情分上,替我与陛下陈情,我……我愿削去这亲王名号,只求后半生安稳啊!”

    虽然当日知道萧临烨对利王也有怀疑,但其实在裴兰卿记忆里,萧焕延与奉明帝其他几位皇子的品性并不一样。

    萧焕延的母妃不受宠,当初在文华馆他也是被众人欺负的那个,裴兰卿也曾对他有些同情,但很快全部的偏爱就都给了萧临烨。

    从此虽然也在教授皇子们学业时尽可能地主持公道,不让旁人欺负他,但也没有超出常规的关照。

    此刻看着萧焕延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烨儿……陛下他并非那般不辨是非的人。”

    “您与那二王并不一样,只要绝对忠心于陛下,他便不会为难您。”

    “可,可——”萧焕延还是不愿起身,在裴兰卿面前哭诉着,裴兰卿只俯下身子,望着他的双眼,神情极为严肃地说道:“利王殿下,能救您的从来没有别人,只有您自己。”

    “如今昭疆战事在即,正是您向陛下表明忠心的时候,除此之外,再多的言语都是虚辞。”

    “万望您牢记。”

    裴兰卿与萧临烨相伴多年,虽然性子极为温和,但此刻严肃起来也颇有萧临烨的气势,愣是让萧焕延将喉咙里的哭嚎吞了回去。

    半晌后,他才又重重地向着裴兰卿磕了几个头:“多谢太傅教导,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样便好。”经过如此对话,裴兰卿原本就疲惫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了,没有再跟萧焕延多言,被添瑞扶着回到了寝殿。

    那花园中发生的事,自然逃不过萧临烨的耳目,宴会结束后,他回到寝殿里,裴兰卿果然还未睡去,执着一卷书倚在床榻上等他。

    萧临烨脱去外袍,俯身探入床帐中,凑到了裴兰卿的上方,双手困着他的身子:“太傅这是在看什么?”

    他本以为裴兰卿是在看游记本子打发时间,却不想看的竟是本孩童开蒙时所用的诗书,忍不住笑道:“怎么看起这个,如今荃儿都已经背过这本去了,太傅莫不是在提前教导腹中这两个小的?”

    “烨儿这次可猜错了,”裴兰卿将那册子送到萧临烨面前,浅笑着说道:“这书是寻来给你的。”

    “太傅想让我学这个?”萧临烨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接过了那本书,躺在裴兰卿的身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同翻看着上面的诗句。

    虽然多年不曾看过,但如今看来却也熟悉,让萧临烨很快就回忆起了当初跟着裴兰卿读书的时候。

    “今日在那院子里碰到了利王,倒是让我想起了许多旧事。”裴兰卿枕着萧临烨的胸膛,一页一页翻看着,唇边带上了笑意。

    “太傅还说呢,”萧临烨环着裴兰卿的身子,“以往是我小瞧萧焕延了,他竟有这个胆子跑到你面前去,还说什么师生情分——”

    “太傅才教了他几年书,有什么情分值得他这般惦念!”

    裴兰卿听着听着也笑了起来,他将书册放到一边,抬手抚着萧临烨的脸:“利王说了那么多,你就单单记住这个了。”

    “如今眼看着就是三个孩子的父皇了,怎么脾气反而越来越回去了。”

    “谁管他那些哭哭啼啼的话,我自然捡着要紧的听了,”萧临烨理直气壮地抱着裴兰卿不放手,还摸着裴兰卿越发浑圆的肚子,跟里面微微作动的两个孩子说道:“你们可不许学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好了,净说人家没出息,也不想想是被谁吓的。”裴兰卿被他摸得有些发痒,忍不住按着他的手笑道。

    “怎么,太傅是觉得我吓人?”萧临烨挑眉,放下脸来做出平时怒斥朝臣时的神情,可望着裴兰卿的眼眸中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今晚我就试试,太傅到底怕不怕我——”

    说着,便格外“凶狠”地低头吻了下去。

    那一晚,裴兰卿却是尝到了萧临烨“吓人”的滋味,虽然受了场大累,可因为着实受了不少滋养,隔日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倒是让萧临烨搂着他连连感叹,为了太傅的身子着想,这滋养还是要多多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