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白线稿,到彩绘的星辰与雪景,还有穹顶的星轨与一叶扁舟。这全都是十六岁的秦述英画给陆锦尧的。
他一张张翻阅着,纸薄如飞羽,却有千斤重,重到一只手腕难以托举,要靠另一只手一起维持平衡。
最下面的一张是手写的五线谱,字迹和音符清晰但略显凌乱,应该是边听旋律边打的谱。
陆锦尧不知何时走过来,抽走他手里的曲谱,拉起他坐在钢琴前,不管他情不情愿,带着他弹起主旋律。
是旧收音机里的那首,是陆锦尧自己录在随身听里保存了这么多年的那首,是他展览的第一首纯音乐,是秦述英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秦述英的手很纤细,像修竹,笔直又有韧性。宽大的衣物遮住了那道不和谐的伤口,陆锦尧的手覆盖上去,能让它变得平稳,从指尖流淌出熟悉的旋律。
陆锦尧忽然从背后轻轻拥住他,闭上眼,轻声对他说:“我认出你了。”
秦述英怔住。
“……什么?”
“为什么让我别怕?为什么救我?”陆锦尧绕过他的问题,将秦述英刚从昏迷中清醒那天自己的疑问再次托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多难堪的答案,也许陆锦尧早就窥探到了,秦述英自嘲道:“那你做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在自己醒来之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些亲密逾矩的动作如此理所当然,是因为早已察觉到疯狂背后狼狈的恋慕,加上救命之恩和可怜之情,所以施舍一些好脸色?
算不得亲吻的唇齿相依,莫名其妙的触碰和拥抱,算什么呢?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你喝水,只是在你醒过来之后想当着你的面掐死你,只是想让你赶紧离开南之亦的住所,”陆锦尧一个个数着秦述英心头的疑团,像是能看穿他的心,“你要是信,也无所谓。”
“……”
陆锦尧将下巴搭在他的颈窝,呼吸都扑在裸露的肌肤上,惹得秦述英一颤。
“只要你信。”
秦述英猛地转过身,捏住陆锦尧的下颌,直视着他的眼睛——依然那么平静、游刃有余。
“你不管风讯了吗?九夏的施压你也不在乎了?南红、恒基,还有陈氏……唔!”
陆锦尧突然往他腰窝一捏,止住了他的话头。秦述英能立刻从他眼里看到不满,似乎是在埋怨自己扫兴。
陆锦尧任他捏着自己的下巴,丝毫没有被掌控的感觉,反而在警告他:“第三遍,现在不是你考虑这些的时候。”
“……”
“我喜欢你的画,喜欢你的色彩与想象,喜欢你挑选出来的音乐。”
秦述英感觉到腰上的手在收紧,陆锦尧步步紧逼,他毫无退路。
陆锦尧捏住他的手腕,用力下压,让它脱离自己的脸庞,搭在自己宽阔的臂膀上:“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秦述英眼里的不可置信溢出了那双清冷的眉目,他轻轻摇着头——陆锦尧知道那不是拒绝,而是秦述英在告诉自己:不可能。
一定是海水太凉让自己的神经搭错了线,或者自己已经死了,一切都是上天赐予他离开人世前的一场梦。
可秦述英从没见过如此温柔又饱含爱意的陆锦尧,就算是梦,也无从梦见。
陆锦尧把蓝牙音响的显示屏调出来,塞在秦述英手里:“当初你天天去看展览,还记得结尾的曲子吗?”
秦述英滑动着屏幕,手心渗出薄汗,屏幕识别都有些费劲,他连应对闪着光的歌名的力气都没有。
屏幕停留在一行英文上,陆锦尧满足地笑起来,按下播放键。
“I said I''''d be your lover”
"You laughed at what I said"
"I lost job forever"
"I was ted with the dead"
“这是我自己挑的,我喜欢的。”陆锦尧的声音比音乐还要轻柔,“这次给你放水了,下次要自己找。”
秦述英努力平稳着呼吸:“找你喜欢的吗?”
陆锦尧不答,他们离得很近,呼吸交错:“要亲一下吗?”
“……”
陆锦尧掐着他的下巴,温柔地覆盖上去。秦述英的唇恢复了血色,轻轻啃咬上去像吮吸一块果冻。他浑身上下哪里都是锋芒,只有找准了关隘,才能撬开内里的柔软。
分开的间隙,陆锦尧咬着他的唇角:“手可以搂着我,张嘴,呼吸。”
秦述英被他吻得发愣,甚至忘了闭上眼,黝黑的眼眸凝望着眼前放大的英俊容颜,怎么也不愿相信这只玄鸟会落在自己的窗沿。
他回过神来,揪住陆锦尧的衣领,却发不出质问。
窗边天色渐晚,月亮挂上天空,陆锦尧反握住他的手:“整理出了一堆礼物,要挑一下吗?”
“……”
“不挑的话,我送你一个吧。”
秦述英低下头,陆锦尧从怀里掏出一个湛蓝的胸针,幽幽绽放着神秘的光芒。蓝宝石的切割十分考究,切面从四面八方汇集光线,一颗宝石如万千星河。
秦述英不会拒绝陆锦尧递来的任何东西。
……
姜小愚背着有他半个身子大的书包在人才市场门口垂头丧气。
白连城被陆家起底殆尽,本来还在连轴转的小白楼法务部第二天忽作鸟兽散。修炼成精的同事们早就找好了下家,就等原老板落网赶紧离职。可怜姜小愚一个老实人,活干得最多钱拿得最少,还不得不成为社会闲散无业游民。
同伴周末闲着没事出来陪他投简历,对他如此丰富的职业经历不禁赞叹:“行啊姜小愚,毕业没几年换了这么多公司,干一家倒一家,再来一家你就是妥妥的三姓家奴了。”
“呸!你才是奴才,你工人爷爷反的就是你们这帮老封建!”姜小愚骂道,“我干活这么努力没让老板过上好日子也就算了,他们倒是争点气别倒闭得这么快啊!”
“是,看出你努力了。没一家是你主动离职的全是开倒了的,HR看了都得对你退避三舍,生怕你把他们公司瘟没了。”
姜小愚怒从胸中起:“靠!我就瘟资本家了怎么啦?这是他们让我加班的孽力回馈!”
他正慷慨激昂,手里的简历突然被人抽走。姜小愚正准备怒目而视,看清来人的脸后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咳咳,小秦总……”姜小愚赶紧换上笑脸掩盖心虚,“没说您我骂小白楼……”
秦述英点点头:“嗯,小白楼现在被瀚辰兼并了。”
“……呃呃呃没!我话还没说完我说的是起底小白楼的风讯!”姜小愚脑子飞速运转,“哎呀陆总太狠了您是不知道他一句话害得整个淞城的券商和律所才过完年就不得安宁……”
秦述英没忍住笑了一下,姜小愚愣住,秦述英为人冷峻甚至有点不择手段是出了名的,姜小愚头一回见他嘴角扬起弧度,整个人洋溢着鲜活,很好看。
“走吧,去瀚辰的新总部,我亲自面试你。”
我去,boss直聘啊!姜小愚心头大惊,而同伴已经呆住了,小声道:“这谁家霸道总裁?长这么帅?”
姜小愚正准备吹捧一番以便自己顺利通过秦述英的面试,手下拉开车副驾的门,又差点吓得自己左脚绊右脚。
“陆总您早啊……”
陆锦尧把文件合上,很礼貌:“抱歉,让你们不得安宁了。”
姜小愚彻底摆烂了。同伴戳了戳他的胳膊,耳语道:“这个好像更霸道点。”
“……”
中心商务区一如既往的繁忙,商务大楼充斥着咖啡的苦味和匆忙的脚步。市场瞬息万变,只是陈氏控股书中悄然改变的一句话,就足以引起格局的洗牌。
白连城舍命一击的落败,陈真的突然出现,让秦述英有可乘之机复活自己的私产。他依然沿用着瀚辰的商标,只不过已是全新的组合——由白连城百分之三十的资产,和陈氏的六成产业构成。
这是他在船上时和陆锦尧讨价还价得到的,是他一口一口鲜血淋漓撕咬来的。他真的做到了空手套白狼,以几乎为零的身家,将淞城最大的江湖掮客驱逐出去。整个瀚辰的体量膨胀了三倍不止,一跃成为淞城称得上名姓的巨头。
姜小愚面试完满头的汗,秦述英虽然钻营阴谋诡计,可专业能力不是闹着玩的,几个追问逼得姜小愚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只能靠背法条挽回点干了这么多年工作的自尊。
“还可以,”秦述英翻着测试题,“比市面上大部分法务能力强多了。月薪base按红圈所的标准发放,平常除了紧急情况,弹性工作打卡满8小时就行。最近陈氏残留的产业里找茬的法务会比较多,工作压力挺大,加班费另算,接受吗?”
姜小愚点头如捣蒜。
“另外还有一件事,”秦述英望向门口,确认隔音门关得很紧,“大年初一那天陆锦尧让你去风讯,你说筒子楼里的那个人叫林敏,是他告诉你的吗?”
姜小愚回忆了一下,前后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不会对那个人造成什么伤害:“是的,他之前就告诉过我。但是那天陆总挂了电话我离开筒子楼前,他突然拉住我跟我强调了两遍,他叫林敏。”
“……”
“但是小秦总,”姜小愚犹豫着开口,“那天我看新闻,看到他了……他是不是叫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