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载雪眉心轻拧了下，二话不说朝外面走。
他倒是没直接走出去找董潜宗，先是到前台小鱼那去看了眼，翻了翻今天的预约和排号记录。
没有董潜宗的排号，不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干什么呢？”
董潜宗听到熟悉的那道温和的声音。
回过头，俞载雪站在他身后，高高瘦瘦一个人拢在白大褂里，把他人趁得比平时更挺拔亮眼，脖颈很白，肩颈线显得修长利落。
董潜宗一口烟正入了肺，此刻呼吸一凝，张开的胸廓顿住一秒。
见他没说话，俞载雪轻轻的歪了下头，带着点笑又问：“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董潜宗朝窗口一偏头，把白色的烟呼出去，才转回来随意的说：“看你忙着呢。”
他一开口，嗓音带着细微的哑。
“你也要看牙？”俞载雪打趣了声，很熟稔的又说了句：“那也不该中午来啊，这会儿店里不正忙呢吗。”
他现在跟董潜宗整个店都很熟了，这种自然而然带出来的熟悉、不见外的语气莫名像是给人顺了把毛，让董潜宗很舒服。
董潜宗于是也很放松，随口说了句“所以出来透透气。”
这话出口，俞载雪不笑了，不易察觉的拧了下眉，看着董潜宗不说话了。
董潜宗回头看他，把捏着烟的那手垂到腿侧，位置放到最低，挑眉很短的笑了下，“怎么了？”
俞载雪脸色有点严肃，“你到底来干嘛的？”
董潜宗站直了身，两个手指把烟拧灭了扔进垃圾桶，说：“我不能来？”
“能来，”俞载雪说：“来了怎么不进去，也不跟我说？”
董潜宗不说话了。
两个人对面而立，却都沉默了。
俞载雪眉心慢慢的拧起来了，抬手朝玻璃里面指了一下，“你是为她来的？”
玻璃隔开的那一面是医院的候诊区，温可鑫跟妈妈就坐在那儿，母女俩低头一起入神的看着同一台手机。
温可鑫现阶段每周都要来进行一次调整，她上学只有周末有空，时间很固定，所以每次来都直接约上下周的看诊时间。
董潜宗朝里面看了眼，说：“不是。”
语气没一点信服力。
那就是。俞载雪眼神细微的变了，他一直都好脾气，很少这样把眼神吊起来这样尖锐，在他这已经算明显的生气。
“你是怎么知道她今天来复诊的？”不光日期，还是精确到时间的，温可鑫约的是今天下午一点半，刚才听小鱼说董潜宗跟她们就是前后脚来的。
董潜宗只能说：“上次来的时候看了眼你们的预约册。”
俞载雪简直匪夷所思，是真的生气了，眼睛都瞪起来，“她来看诊你来干什么？大中午的，你店里不忙了？”
董潜宗：“出来一会儿不碍事。”
他没当回事的样子，手往裤兜里一放，脸上仍是很淡的没有表情。
俞载雪感觉后脑的筋都在跳，“什么叫出来一会儿？以后她每周都来，要来两年，你也都跟过来盯着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都知道。
上次温可鑫她爸来闹事被董潜宗赶走了，如果男人心有不甘再来闹，那肯定也不会隔太久，毕竟越久孩子的正畸的进展就越多越顺，再闹就更没有意义。
那人如果还不死心惦记来他们医院找事，那也就是最近这几次的事。
董潜宗说：“那不会，也用不着。我来两三次就够了。”
“一次也不用。”俞载雪拧紧眉，“你怎么回事，上次你帮我我已经很感谢很过意不去了，事过去了就算了，我们都不记得了，你为这个专门跑来干什么？”
他实在是很想不通，“是许阿姨交代了你什么吗？如果是你别放心上，你真的别这样，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这种事以后还会有，还会有很多，难道你天天守在这儿？”
董潜宗没说话。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也不会待很久，温可鑫走了他就走了。
俞载雪却真的很生气，他心里焦得难受，一半是感觉麻烦了董潜宗带来的不安，还有点窝心，剩下的就是很莫名，莫名到有些茫然——怎么会有人真的这么好，对朋友做到这种程度？
也许，还有一点熟悉的、他自己不敢也不愿意相信的直觉。
“你不放心什么？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再不济还有商场的保安，就算他再来也没什么，真动手都不怕，你犯得上这么麻烦吗？”
“我这么大个男人，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咱们就是亲兄弟也用不着这样吧？”
不知说了什么，忽然间戳中了董潜宗的肺管子。
他眉拧了一下，定定的看着俞载雪，不说话。
俞载雪不肯退步的迎着他很沉的眼神，但心里像被什么触了一下，莫名的不安涟漪一般一圈圈扩大。
董潜宗忽然开口，直接的、略带嘶哑的说：“因为我看上你了行吗。”
……
空气停滞了一瞬间，俞载雪向后退了半步，张大的眼里隐约透出丝丝颤抖着的情绪。
其实董潜宗没想说，起码没想现在说，他并不急。
俞载雪现在状态不好是肯定，现在说这个肯定不是好时机，他的目的也不是这个，他对俞载雪好其实跟他爸妈差不多，只是不放心，出于本能的。
不过说了就说了，董潜宗没什么情绪，检测心跳的话这一刻他的心率没有半分变化。
俞载雪的心里，董潜宗是个成熟强干、靠谱的、面冷心不冷的alpha，他从不觉得这人有多混。
但这一刻，董潜宗半垂着眼帘，说出这种话他脸上平静到简直是理直气壮的。
俞载雪只有压不下的心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咬牙道：“你疯了？！”
董潜宗面无表情的接：“这就叫疯了？”
“……”
俞载雪转头就走。
董潜宗没追他，甚至都没多看一眼，无事发生般转身面向窗外，又点燃了一颗烟。
一小时后，温可鑫母女上电梯离开，他就叼着烟，松着腰胯从旁边的安全楼梯下去了。
-
那天不欢而散，后来俞载雪跟董潜宗没再见过。
是任何意义上的没见过，连微信都没有了，不光他们两个不联系，姜喃应该也被交代过，也没再给他发过消息。
俞载雪的生活一切照旧。
只除了每天中午有人放到前台的午餐。
第一天是姜喃送的，俞载雪没见到她人，小鱼把饭盒转交给俞载雪的时候，姜喃早跑得没影了。
姜喃这丫头嘴一向厉害，不知她跟小鱼说了什么，俞载雪想把那饭盒转送给别人，但诊所这一群人全都摇头，反过来还劝他好好吃饭，多补点，别浪费了别人心意。
俞载雪总不能真把人准备的午餐扔了，只能一言不发的吃下去。
第三天，俞载雪终于抓住了来送饭的人，但来人不是姜喃，是个年龄稍长的陌生的男人，晒得很黑，一身的肌肉。
俞载雪站在前台拧眉看着他，问：“谁让你来的？跟他说以后别再送了。”
那人比董潜宗更沉默，脸上沟壑的纹路好像是死的，五官仿佛不会动，他看了俞载雪一会儿，只说了句：“我就是个给董家开车的。”
先不说他言下之意是自己说了不算，就这人生就一张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脸，仿佛除了董潜宗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俞载雪真是服了董潜宗，找这么个人过来。
于是他闭上嘴，提着那个木制饭盒冷着张脸转身回办公室。
坐回办公桌前，俞载雪神情一下变得空茫，维持着坐下那个姿势很久都没动。
后来他视线一转，看向桌前一个玻璃展示牌上的反光。
反光当中那张脸明明没有oga那样的柔和，不柔软漂亮，眼神看人时也没有那种熠熠生辉的光彩，他不做表情的时候脸是冷的，长得也不低，肩膀、手腕、掌背这些地方的骨节是明显的，硬邦邦的。
到底为什么那些alpha会喜欢。
他知道所有alpha都是喜欢oga的，他们从分化起就盼着oga，像对骨头迫不及待的狗。
oga身体会分泌信息素，就算是男oga，牵一下手就知道他们连手都是软的，肚子摸着也不是坚实的肌肉，是包在一层柔腻皮肤和脂肪之下的。
一部分找不到oga的alpha也会找beta，但他们喜欢的beta通常是像oga的，身上有些oga特征的那种。
可俞载雪身上完全没有，他没一点像oga的地方，到底哪吸引这些alpha了。
从未成年起，俞载雪潜意识中以为自己会和大多数普通男beta一样，和一个beta女生结合过一辈子。
直到他在国外，被留学圈里那个知名的“小王子”缠上。
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alpha，好像有永远用不完的话花招等着他，当时的俞载雪被弄得昏头转向，根本无力招架。
等到裹在寒铁外面的那层甜蜜的巧克力褪干净了，俞载雪也终于回到了他原本的生活。
另一个alpha又出现了。
但其实，俞载雪知道董潜宗跟曾经那个alpha不一样。
他听了董潜宗那句话之后对他也没有太多反感。
更多的是感觉错位，很匪夷所思，甚至想让董潜宗去修修脑袋，或者修眼睛，好好看清楚他到底哪跟oga像了。
俞载雪是真的喜欢董潜宗那家小店，热闹又自由，牌匾上写的仿佛不是店名，写了行“爱吃吃不吃滚”。
说实在的，俞载雪现在想起董潜宗也没有厌恶，只是很生气。
生气董潜宗的不按常理出牌，他们之间本该是融洽亲近的世交，被他一句话莫名其妙给毁了。
他拧眉冷着脸拿手机打开小狼犬的对话框，发出冻住几天之后的新消息。
【别再让人往这送饭了，你也不嫌麻烦。】
董潜宗回得不算慢，应该是正忙着，回了条语音。
嘈杂热闹的氛围里，alpha语气冷淡，甚至轻嗤了声。
“吃你的。我那天说看上你跟你有什么关系，还连饭都不敢吃了。”
俞载雪眉心一跳，心口仿佛被一句话噎了下，气的把手机摔进了抽屉里，没好气的掀开饭盒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