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式回忆录风格。
●本文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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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她听妈妈说,奶奶在她出生那天,跑遍全村抱怨:“又是个女的。”
她已经不记得那时妈妈为什么说起这个,也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只是偶然回想起这段记忆,就会难受。
很久很久以后,她再想起时,多了些愤怒,对奶奶,对自己的性别,对用这段过去来刺她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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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她的奶奶已经死了。
奶奶死前几个月,她有帮忙照顾。
奶奶死前总说想起来晒太阳,她想帮忙的,但是她不敢。
那时奶奶全身的肌肉都已萎缩,皱巴巴的皮肤包着细细的骨头,连翻身都需要人辅助,她怕扛起奶奶会伤到奶奶的骨头,所以她一次都没试过。
她只能跟躺着的奶奶聊天,还给奶奶播放她喜欢的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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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跟记忆混乱的奶奶聊天时,她基本半天就会问一次:“你是谁啊?”
奶奶有时会记得她,有时会不记得。
她刚听到奶奶这么问时,会哭,然后会压下难过,对奶奶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你的孙女,小玲。”
有时奶奶会和自我介绍后的她聊聊现在,有时会说起过去。
但说最多的,还是“现在”,有时说看外面天气很好,想出去走走晒太阳;有时说天冷了,希望太阳快点出来,她想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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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小玲是家里的老二,有个姐姐,有个弟弟。
姐姐小时候被爸妈扔在外婆家,她上学那年,爸妈才把姐姐接过来,让她们去同一个学校,这样她们放学就不用人接了。
因为姐姐已经三年级了,认得去学校的路,也认得回家的路,她只需要跟着姐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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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畜】
小玲小时候,家里有养过猪。
他们家和另外几乎一同养猪的人家搭了自建的平房,人住外面的几间屋子,猪住里面的围棚。
房屋简陋,没有厕所。她想洗澡,需要打一桶水到屋里,没有任何洗浴产品,只用水浸湿毛巾来擦洗;想排泄,只能去到猪棚里面,靠近山坡的那个小房间。
那是木板搭的旱厕间,右边挨着臭烘烘的猪棚,左边挨着空气,往外走几步,就会掉下山坡。
她每次上厕所路过猪群,都觉得自己和它们差不多。
爸妈养它们,是为了宰杀卖钱,他们养她,也是为了钱。
倒不是说她小小年纪就有办法给家里创收,只是她是人形牲畜,与普通牲畜不一样,要用另外的宰杀手段:让她觉得自己能活下来是父母开恩,她必须还他们很多很多钱,才能填补这份从出生起就欠下的恩情。
他们说养她比养猪费劲,因为猪洗澡只用冲冲水,她却需要买毛巾来擦;说养猪几年就能换钱,养她却白白砸了十几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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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打】
姐姐偷了钱,被爸爸用皮带抽打,打了几下怕伤到皮带,换成了衣架。
姐姐哭喊着道歉,但还是在挨打。
她想拦着,但是她知道自己过去也会被打,即使她没做错什么。
她只好拉上刚出生几年,还没开始上学的弟弟。
她知道爸爸不会打弟弟,所以拉着他走到姐姐身边,稍微推了弟弟一下,把踉跄的弟弟推到姐姐背上,自己慢了一步挨在姐姐身边,伸手做出要帮姐姐挡的姿势:“不要打了。”
挥动的衣架停在她伸出的手上,破风声急停,她被爸爸瞪着。
但因为弟弟被吓哭了,正在哭着求爸爸别再打姐姐,妈妈跑过来制止爸爸,骂他差点就打到弟弟。
因为爸爸怒气冲冲地转身跟妈妈吵架,顾不上她,所以她没有遭受辱骂殴打。
虽然她记忆里没挨过打,但她还是很害怕,长大后也不敢过度反抗父母,怕他们会一起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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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
因为家和学校离得远,所以平时她和姐姐只在早上到校和晚上离校时搭乘公交车。
虽然下了公交还要走十几分钟才能到家,但比全程走路好一点。
或许是因为那段每天都要搭公交的日子,她才变成现在这副厌恶社交的样子的。
上学和离校的搭车时间,都有很多人挤车,冬天还好,人和人之间隔着布料,但是夏天时,陌生人们因出汗而湿滑黏腻的肢体会贴到她身上,一个人走开,另一个人就会贴过来,要一直挤到她下了公交,才能从那种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中逃脱。
肢体挤压摩挲中,她几乎全身都会被陌生人碰到,只有因书包背在前面而挡住的胸膛没被人摸蹭。
可她连愤怒都不行,因为不搭公交回家,就只能走路。
她不敢自己走路回去,下了公交后走的那十几分钟路,太偏了,连路过的行人都没有,她很害怕。
她从小就不敢独自走这种没人走的路,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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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工】
小玲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是爸妈托亲戚找到的,要去亲戚的亲戚家开的快餐店当打餐员。
因为离家远,她有些害怕,但是她爸妈已经把她的衣服都打包装袋,也已经跟那个亲戚的亲戚约好了上班时间,她只能乖乖被带着出发。
刚到快餐店,父母跟老板和老板娘就有说有笑,他们聊得开心,老板娘就让她直接开始工作。
跟着老员工的教导打了几次饭后,小玲就听到爸妈跟她说再见,她本想和他们道个别,但是顾客催促,她没那个时间,只能用眼神寻找,看到了他们离去的背影。
虽然不太适应,但小玲努力撑过一天。
晚上洗干净餐车,收摊关门,小玲累得很,听老板娘的话拿了钥匙去楼上的宿舍睡觉。
洗漱完后她立刻洗衣服,晒完衣服,已经快十二点了,因为太累,她连玩手机的心情都没有,躺上床就睡。
第二天早早起床,帮忙处理菜,煮汤准备开门。
早上堂食的人不算多,打包的更多,小玲跟着老员工急匆匆打包饭菜,但不会打包汤水,只能求助闲着的老板——老板娘在收钱,没空管她。
忙得团团转的小玲被老板摸了几下,没反应过来,等闲下来时回想起,浑身恶心。
一开始她以为老板碰到她是无意的,是因为太挤,因为太忙,一时没注意。
但后来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一连好几天,他总是时不时凑过来碰一下她的手,她的背。
明明路宽得很,也没其他人要过,他却非要贴着她的背蹭过去。
小玲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跟谁说。
怕告诉别人别人会嘲讽她,说她长得丑想得多,怕告诉爸妈后他们会让她别在意,让她先把工钱拿到手。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忍受。
但是有天中午,她午休时上楼睡觉,快睡着时,宿舍门被人用钥匙打开,她惊醒后,发现进门的是老板。
她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再睡,只能看着老板以找东西的名义在她床边来回走,来回到第三次时,她再也不想忍了,爬起来穿鞋,拿上手机就往楼下跑,跑到马路边找了个花坛边缘坐下。
她发消息跟朋友们倾诉她的恐惧。
有个朋友劝她离开,说虽然没遇到什么,但还是希望她相信直觉,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第二天早上下楼时,背着她的行李,跟老板娘说了辞工,但没敢跟老板娘骂老板性骚扰她,窝囊地以自己做不来这份工作为由,离开了。
等她坐上回家的车,才敢给爸妈打电话,说自己被老板以教做事的理由抓着手干活,说自己被他蹭后背,说自己睡觉时他闯进来在她床边来回走,可能是因为她哭了,也可能是因为她说了自己已经离开,她爸妈并没有怪罪她,而是说“那就回来吧”。
可她回家后,因为没能快速找到第二份工作,被她爸妈骂:“之前那个工作多好啊,居然不好好珍惜,你看你现在出来了找到新工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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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
小玲小时候,有些节假日期间她爸妈心情好,会带全家人一起去逛公园。
公园里的游乐设施要花钱,他们大多只是逛逛。
不过如果弟弟想玩,爸妈就会给他出钱。
他们带他玩过过山车。
有次因为天气太热人太多,弟弟需要上厕所,爸爸就带他去,妈妈在原地看着她和姐姐。
可能是等太久了,妈妈让她俩继续原地等待,她去找爸爸和弟弟。
那时他们家还穷,全家只有爸爸有个按键手机,平时也不怎么用,只用来打电话。
所以她是能理解的,因为妈妈没有手机,联系找不到爸爸和弟弟,妈妈会担心到想去厕所外面找他们,很正常。
但她和姐姐在烈日下等了很久,旁边的游乐设施已经重开了三次还是四次,她渴到舔嘴唇。
姐姐看她渴得难受,就说不等了,要带她一起过去找爸妈和弟弟。
后面的记忆已经模糊,小玲只记得他们最后在离厕所较远的地方找到了家人,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太开心。
小玲长大后再回想起这段过去时,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他们不开心的原因:或许他们是觉得,在人多的地方能合理走丢两个累赘,可惜她们居然找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