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希做了个噩梦。
梦的最开始，她在小学教室里上语文课。
同桌将小人书藏在课本内页，他把脑袋压得低低的，课本竖得高高的。
席希的手里也捧着一本书，书上的字符陌生，像一只只黑色的小蝌蚪，她看不懂。
讲台上的老师面容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持着粉笔点在黑板上，画出一团座机电话线。
“来，同学们跟我念！喵~”
“喵~”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
“让老师看看，是谁的小嘴巴不说话？”台上的老师伸长脖子，将脑袋从左到右扫了半圈，“我们再整齐念一遍，喵~”
“喵~”席希机械地张嘴。
老师振臂一挥，掌心握拳，课堂上瞬间安静。他绕过讲台走下台阶，经过一排又一排的课桌，最后停在她同桌的身前。
席希悄悄在桌下扯扯同桌的衣摆。
同桌不明所以，转过头咧开嘴朝着她笑。
“原来是你的小嘴巴不说话。”老师忽然开口，吓得同桌一惊。
席希也一惊。
毛玻璃后面的那张脸露出来，是一颗硕大的狸花猫头。
猫头瞪着一双宝石绿色的瞳孔，黑色的眼仁竖成细线，他龇着一口大尖牙发出“嘿嘿嘿”的笑声。站立的双腿忽然幻化成带毛的蛇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同桌缠得紧紧。
“不说话的人类，我要吃了你！”狸花猫猫蛇神色狰狞，张开血盆大口将同桌和衣吞下。
席希被吓到失语，她张嘴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猫舌上似钢刷的倒刺刮过尖牙，发出“唰唰”的声音。
猫猫蛇没有吃饱，他还要吃！
距离最近的席希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蛇尾绕上她的脖颈，毛绒擦过皮肤生出细密的痒意，狸花猫嘴里呵出热气，裹挟她的耳廓，“这位同学，你为什么不说话？”
席希涨红了脸，唇面艰难地开合，嘴里吐出似有若无的“喵”，尾音带着颤。
猫猫蛇耳尖竖直，他哈一口气：“你叫得一点儿也不好听！还是让吃了你吧！”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
席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好险！
差点要被吃掉了。
……
噩梦主角卷起衬衫腕袖踏进卧室，朝着大床的方向发出轻快的“喵~嗷~”。
席希应激了。
自打翟曜向她坦白，能听懂她说话之后，大猫的身份立即转变。
从“饲主”变成“猫咪老师”。
是的，没错。
席希正在学习猫语，但目前暂时没什么成效。
猫语的发音好似山路十八弯，具体可以从“喵~”，进化到“喵~嗷呜嗷呜嗷呜~”。
如今她能完全掌握的词语只有两个——
“喵~嗷~”是她的名字。
“喵~嗷嗷~”是大狸花的名字，什么意思她还不知道。
沙发上，大狸花打开今天刚送到的快递箱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幼儿教案。他拆开卡片套盒，取出绘着小红花的卡片，发出一声又短又平的“喵。”
“喵。”席希跟着念一遍。
狸花老师摇头，又示范一次，这次的发音极快极短。
席希：“……”
她扒着猫大腿，探头去观察大狸花发音的口型。
从微微开合到半张，席希学得有模有样。
大猫的另一只爪稳稳扶着她的肩头，倾斜的身体有了支点，她不知不觉靠他更近……
今天学习的词语是花、树、草、叶，很简单的四个汉字，但翻译成猫语可一点也不简单。将尾音数次过山车后，她终于学会所有词语。
好消息：嘴学会了。
坏消息：脑子忘了。
跟她当年考完四级以后的状态一样儿一样儿的。
席希瘫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
之前“喵”不了两句话的猫，现在焊了一张闭不上两秒的嘴。
头顶的“喵嗷”声开启4D环绕，狸花老师状态回春。
教席希说猫语确实是一件让翟曜成就感满满的事，比他当年坐上总监职位，还更令他激动。
热情高涨的后果包括但不限于：在吃饭的时候教食材的读音，以及睡前让崽崽复习一遍之前学过的知识。
“要不今天先放过我吧？猫咪老师。”席希将被子拉过头顶，声音闷闷：“我真的很困。”
狸花猫耷耳，神色怏怏。
猫喜欢人，想跟人说话。
被子里传来刻意的呼噜声。
猫能怎么办？他又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狸花猫垂下脑袋，湿润的鼻尖在被面上蹭出一小块印记。
“喵……”
多理理我吧，希希。
*
有时候，人类的快乐很简单，不快乐也是。
白纸画满几十只蝌蚪，有蝌蚪的尾巴卷一圈的、还有卷两圈的、甚至卷成死结的。
师德满满的猫咪老师，试图教她如何区分这些蝌蚪的发音。
并且为此坚持不懈。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雨后的空气被洗刷一新。
积水中倒映晃动的树影，是叶隙里的蝉鸣，镀着斑驳陆离的薄金。
一人一猫坐在结了果的女贞树伞下，他们偎得很近，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亲昵。
“喵~”笔触点上一个圈的蝌蚪，狸花猫重复念着：“喵~”
“喵喵~”这是两个圈的。
不管是多么漂亮可爱的猫，话痨的时候也会招人烦。
席希盯着蝌蚪文，眼睛发直。
她现在就是莫得感情的复读机。
到底是谁说要学这种邪恶猫猫文的啊！
小人崽双手一插，眉头一压，怒气值up up往上涨。
大狸花收到红色信号，连忙将冰镇过的水果茶喂进崽崽的小嘴巴。
即将冒火的小人崽受到物理降温，理智回蓝。
哦~原来是我自己要学的啊！
那没事了。
蹙着的眉心松开，席希噘起嘴再吸溜一口。
好喝！好喝！
猫咪老师今日穿搭仍是不变的黑色古巴领衬衫，他戴了一副银丝眼镜，垂眸专注时，像位雅痞绅士。
糟糕！好像被一只猫帅到了！
绅士左手执笔，低头在白纸上沙沙。
花园圆桌上的小人崽抱着大水壶，躲在壶身后悄悄看他。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日轮染上半盏红。
余晖在灰白色的毛发上洒一层光纱，投进席希的瞳孔里，亮亮闪闪。
她忽然很想摸摸他。
滑动的笔尖顿住，大狸花略略歪过头。虚握的右爪撑住下颌，他在看她。
“喵~嗷~”
席希下意识回应：“喵~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