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的回答,贺岩很意外,但短暂几秒后,他又明白过来她答应的原因,她只是单纯想要帮他,就像在那场慈善晚宴上,她自顾不暇,却还是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要说他不后悔,那是假的。

    上辈子他给她留过一张名片,也曾叮嘱过,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可以打电话或者照这个地址来找他,但那八年里,他一次都没接到过她的电话,他以为她过得很好。

    现在想想,她只是不愿意麻烦他。

    “好,什么时候放假?”他勉强压下不太好的情绪,问道。

    闻雪重新戴好围巾,“今天上午刚考完,明天就可以走了。”

    她忘了买车票,也不着急,现在还没到春运的高峰期,回海城的票随时都能买到。

    在海城,她还有一些亲人,有时候去姑姑那里过年,有时候去小姨家里。

    人们似乎对年夜饭有执念。

    但自从奶奶去世,她觉得她跟其乐融融的气氛格格不入,可不回海城,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现在贺岩需要人手,她能过去帮忙,挺好的。

    “行。”

    贺岩颔首,“那我明天中午来接你。”

    闻雪嗯了声,围巾几乎将她半张脸都包住,两人像来时那般保持着距离,往学校走去。这是贺岩要求的,现在在他眼里,闻雪很脆弱,不亲自把她送到楼下、看她进去,他不放心。

    “你们宿舍楼白天能让家长进去吗?”

    贺岩又问。

    闻雪愣了愣,一开口呵出白气,“家长进去?”

    “行李箱应该挺重的吧?”

    养贺恒,贺岩很有经验,但毕竟是弟弟,他也不需要多操心,给够生活费就行,至于贺恒怎么坐车到学校报到,又怎么搬行李到宿舍,行李重不重,那他管不着。

    但闻雪不同,她看起来没多大力气,宿舍楼又没电梯。

    他怀疑以她现在的状态拎着箱子能从楼梯上滚下来。

    闻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了起来:“还好,我行李不多,可以分批拿。”

    “家长能进吗?”他又回到那个问题。

    “应该不能。”闻雪晃神,“之前他想帮我收拾行李,阿姨不让进,只有父母能吧?”

    贺岩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贺恒。

    他点了下头:“行,我在楼下等你,十二点?”

    “好。”

    说来也奇怪,之前每次见面,他们话都不多,对彼此也不熟,这次关系仿佛被拉近了些,聊天也还算自在,起码不尴尬。贺岩想,上辈子他其实应该跟她当普通亲戚那样处,可能结果也会不一样。

    穿过几条人行道,闻雪对学校熟,带他抄了近路。

    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她会走人多的大路,有贺岩在,路黑一点好像都不是什么问题。

    眼看着快到女生宿舍楼,贺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你手机拿了吗?”

    闻雪没接名片,“之前给我的我放宿舍了。”

    贺岩有种对她的无可奈何,既然没丢他的名片,后来遇到那些难关怎么就不能找他呢?

    “手机号多少。”

    闻雪报了串号码,几秒后,放在羽绒服口袋的手机振动,嗡嗡嗡的,隔着布料带来震感,她拿出手机,确定是他打来的电话后,保存,在编辑备注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存为“哥”。

    “走吧。”

    “嗯。”

    两人继续往宿舍楼方向走,这个点不算晚,八点不到,人却少了很多。贺岩还没来得及再叮嘱她一些事,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愣头青,声音急切:“闻雪!”

    贺岩看他面生,收回视线,落在闻雪的脸上。

    她表情平静,甚至有些漠然。

    对方欢欢喜喜地过来,又刹住脚步,脸上的笑意凝固,狐疑又防备地看向贺岩,脱口而出:“闻雪,他是谁?”

    贺岩立刻就懂了。

    这是追闻雪的小男生。

    闻雪对这些人的追求称不上厌恶,但她的确筋疲力尽,没心力跟他们说那些翻来覆去的废话,只能无视,仍然有一小部分人越挫越勇,她嘴上没说,心里却明白,他们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只是所谓的征服欲跟救赎欲罢了。

    好像能够追到她,能够让她放下贺恒,是一件很能满足虚荣心的事。

    “我到了。”闻雪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了贺岩。

    贺岩了然,“我看你进去再走。”

    闻雪点点头,挥了挥手,快步迈上宿舍楼台阶,男生着急地想追上去,一股力道扯住他,他差点趔趄,一回头,“你——”

    “别再烦她。”贺岩面无表情,“听到没?”

    …

    闻雪头都没回,进了宿舍楼,这顿火锅吃得手脚都很暖,爬楼梯很累,却不像中午那会儿喘得难受。

    三个室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寒假该怎么过。

    随着闻雪推门进来,话题突兀中断,她们都不约而同收敛了脸上灿烂的笑意,仿佛成为了一种默契。

    “咦?”

    叶曼妮发现了新鲜事物,指了指闻雪的围巾手套,“新买的吗?好好看!”

    另外两个室友也看了过来,非常捧场,“看着就很暖和,闻雪皮肤白,戴白色也不显黑,好看!”

    闻雪将围巾手套取下来,莞尔。

    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至少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她还没学会这门功课,她知道室友们都很小心又温柔地照顾她,她也很想像大一时那样积极融入到那些有趣的话题里,她试过的,可每次她都会分神,心思不知道飘哪儿去。

    等她们再叫她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发呆。

    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室友,朋友,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试过去吃药集中注意力,也试过在别人说话时掐自己,到后来,她好累,她们也累。

    慢慢地,她有了很卑劣的想法。

    她希望他们能够放弃她,不要再管她了。

    她的心门被巨大的石头堵住了,她在里面推不开,别人搬得太辛苦,她不想麻烦他们。

    “那个人来找你做什么?”

    阳台上,叶曼妮在闻雪洗漱时,悄声问道。

    闻雪正在擦脸,“他给我介绍了一份兼职。”

    “啊?”叶曼妮惊讶,又关切问,“你是缺钱吗?怎么都不跟我们讲?”

    “不是。”闻雪将毛巾挂好,浅浅一笑,“是他那里缺人,正好我也没事。”

    “哦哦。”叶曼妮想了想,“那寒假我们还是保持联系哦。有事打电话!”

    “好。”

    闻雪身上沾了火锅味,她洗了个热水澡,回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深绿色的本子,质感很好很厚,搭配着的是一支钢笔,是她十八岁收到的礼物。

    贺岩给的名片就被她夹在里面。

    她之前没太仔细看,薄薄的名片上印着他的名字,公司名,职位,电话号码以及地址。

    西城这座城市太大,她去过的地方不多,只依稀知道,这地方属于老城区的一角,应该有点偏,靠近码头,她打开电脑,尝试搜了下公司名,看到注册资本时睁圆了眼睛。

    要花这么多钱吗?

    她不太懂这些,心想,他好厉害。

    不过……

    压力应该也很大吧?

    她以前就听贺恒说过,贺岩过得很苦,父母的赔偿款由亲戚做主分了,毕竟谁家里多养两个孩子都是负担,他们的亲戚不算很坏,至少保下了他们家的房子,又出了点钱装修,才不至于让他们兄弟俩过年回家都没地方。

    贺岩从十来岁的时候就想办法赚钱,从一两块到几十,再到几百,他没让贺恒在学校里窘迫过。

    闻雪的心思又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将名片再次放好。

    -

    与此同时。

    贺岩重新开车准备回住处,离得不算近,开车得一两个小时,这辆车还是前两年他从别人手里淘的手动挡,他已经不太习惯自己开车了,车辆缓缓开出停车位,汇入车道。

    冬天晚上的气温很低,他仍然降下车窗,任由冷风灌入。

    从重生到现在,他脑子就没有歇下来过,算是做成了一件事,他感到放松,折腾一会儿,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广播。

    晚上十点,这辆车停在了一栋筒子楼前,这儿都是小产权房,一层楼住着十来户,面积小,但离他现在那公司近,走路五分钟到,生活也算便利,他干脆就将空了的几间租下来作为宿舍。

    他拿着钥匙上楼,在三楼停下,走过两间房,在透着灯光的刷着绿漆的门前顿住,抬手叩门。

    很快门开了。

    有男有女,凑成一桌麻将。

    “岩哥,咋了?”说话的是个瘦高个,屋里几人听到将麻将一倒,一脸无辜地望着。

    有的是从几年前就跟着他打拼的,有的尽管没来多久,却也了解他的性子。贺岩不爱打牌,甚至没什么兴趣爱好,他要是心情好,就当没看到,要是心情糟糕,那完了,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都给我悠着点。”贺岩扫过他们,“别通宵。”

    “打完这圈我们就散!”短发女人笑嘻嘻地说。

    贺岩不置可否,示意瘦高个出来。

    两人站在阳台上,贺岩指了指最靠边的房间,交待道:“辛苦你明天找个保洁阿姨把那间收拾出来,弄干净整洁些。”

    这房子本来是那个怀孕的员工住的。

    几个月前两口子商量合计,咬牙在附近付了套小二居的首付,立刻搬出宿舍。

    汪远吃惊:“谁住啊?”

    “你先别管谁住,收拾好就行。”

    贺岩交待之后就想回房休息,他也累了,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补充:“再买取暖器热水袋什么的放进去。”

    汪远:“?”

    哥你一个下雪都不穿秋裤的硬汉,还知道取暖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