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睡一间房的好处在于不管睡得多晚,醒得多早,都不用再担心会吵到别人。

    五点钟闻雪就从梦里醒来,做了噩梦,额头鼻尖都冒出了汗,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她睡得不好,她轻微认床,到了陌生的环境需要适应几天。外面天还是黑的,她尽量放轻动作起床洗漱,即便再慢,等收拾好自己后,也才五点半不到。

    整个世界都好安静。

    她坐在床边,来得太匆忙,运输相关的很多事情了解也不够充分,干脆拿起手机,尽可能地在网上搜一些相关知识。她现在阅读速度不如从前,好在她有足够的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再理解。

    叩叩叩——

    等敲门声传来,闻雪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

    再看看手机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八点。

    她起身开门,既是意外,又是意料之中,门口的人是贺岩,他两手提着打包袋递给她,言简意赅道:“早饭。”

    闻雪只觉得无所适从。

    她其实不需要他这般细致的关照,这会令她很有压力,可话到嘴边,又没办法讲出来,只能闷闷地接过来,他买了很多,份量够两三个人吃,小声道:“太多了,我吃不完。”

    贺岩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你挑你喜欢吃的,剩下的给我。”

    他每个手指都勾着个袋子。

    闻雪只拿了小笼包,估摸着刚出笼,还冒着热气,“我吃这个就够了。”

    “行吧,你先吃,我在楼下等你,你吃完了再下来。”贺岩说,“时间还早,不着急。”

    “……嗯。”

    贺岩没进屋,拎着其他早餐下楼。腊月的早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气温很低,他都走到车旁,拉开了车门,垂眸看着买的茶叶蛋煎饼咸豆花,香味扑鼻,要是在车上吃,难免留下味道,略一思索,又大力将门关上,往边上走了几步,离车几米远,站着解决早饭。

    闻雪不想他在楼下等她太久,吃得快了些,差点被噎住。

    保温杯的质量很好,昨天晚上倒的水,现在入口还有点烫,她一边小口喝水,一边苦恼地想,这早餐是只有今天有,还是以后每天都有?如果是前者,她还能松一口气。

    如果是后者,该怎么办呢。

    她并没有后悔答应跟着他过来,只是,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情感上,她都不愿意给别人尤其是贺岩添麻烦,所以他给她的那张名片,她会小心地夹在本子里,但从来没想过要给他打电话。

    哎……

    闻雪喝了半杯水,收敛心神,简单收拾,把常用的笔记本,圆珠笔,还有手机放进包里,拿着保温杯出门,下楼梯时碰上了风风火火的娜娜还有她对象。

    年轻人谈恋爱正是甜蜜的时候,身强力壮的男人背着娜娜,故意颠她。

    小情侣欢声笑语不断。

    “闻雪!”娜娜喘着气,捶男朋友,“别闹了,放我下来!”

    “早上好。”闻雪笑笑。

    “她就是岩哥的妹妹,闻雪。”娜娜语调轻快,“闻雪,这我对象,万年。”

    闻雪对万年没了印象。

    万年却还记得她,作为最早跟着贺岩一起混的员工,在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后,他瞒着其他司机,这事都没跟娜娜说,只身前往海城吊唁,在殡仪馆里,他见过闻雪。

    他对她说,节哀。

    她哭得身体都在发抖,差点晕过去,是旁边的岩哥伸出手臂扶住她。

    “你好。”闻雪礼貌地打了招呼。

    万年回过神来,见她不记得自己,便也笑着说:“你好。”

    三人一前一后下楼,贺岩的车就停在楼道门前,闻雪跟娜娜挥手,加快步子上车。目送这辆车调头驶离筒子楼,娜娜挽着万年的手,噘嘴感慨道:“岩哥对闻雪真好,对了,你之前见过她吗?”

    “没见过。”

    万年心想,岩哥对外说闻雪是他妹妹,没提她跟贺恒的关系,可能也有他的顾虑。

    …

    一路上,贺岩开得很慢,偶尔开口为她指路,从筒子楼出来到公司,距离很近,他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带她上班,她得认路。

    闻雪降下车窗,清晨的风很凉,吹乱她的头发,她拉了拉围巾,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向外面,老城区远远不如新城区干净宽敞,但这里的生活气息很足,很像老家。

    贺岩跟她聊着,忽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清幽味道。

    他不自觉地嗅了嗅,鼻子循着气息,脸也转了过去,确定这若有似无的气味来自闻雪的发丝,不自在地握紧方向盘。

    车辆平稳地驶进园区,这一片几乎都是运输公司,四处可见载着集装箱的大货车,有跑短途的,也有长途的,有普通货,也有冷链,停好车,闻雪跟在贺岩身后进了办公室,地方不大,几个司机正在一边说笑,见他来了,异口同声喊道:“岩哥!”

    贺岩停下脚步,偏头看向闻雪,向她一一介绍。

    她不知道怎么叫人,只能轻轻点头。

    司机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到贺岩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一站,高大的身躯牢牢地挡住她,他们才反应过来,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也没超过三十,跟汪远似的,大冬天脸一热,讪讪笑着。

    “闻雪,我妹。”

    贺岩以眼神无声警告,“她来帮忙,你们也多关照她。”

    接下来,他带着她在公司走了一圈,挨个介绍,闻雪也从一开始的拘束,逐渐放松,因为她发现,他们似乎都不知道她跟贺岩真正的关系。

    她也知道了,昨天为她守在洗手间外面的短发女人叫李静如。

    “岩sir果然还是有点人性的。”李静如在贺岩走后,不客气地跟闻雪吐槽,“蔡姐休产假,他跟姓吴的死抠,也不说再招个人,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闻雪凝神听着,问:“岩……sir?”

    李静如刷刷刷地翻着文件单,“他不喜欢我们打牌,每次抓得很严,有几次火气上来了,直接掀了桌子,不就是警察咯?”

    闻雪面露惊讶,总觉得贺岩不像是会做出这件事的性子。

    李静如观察她的表情,乐了,“我可没胡编乱造,不信你问周姐,周姐——”

    周姐是财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泡了一杯茶,轻吹开茶叶,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好歹,贺总是怕你们把好不容易赚的辛苦钱全输了,不然管你们做什么?”

    办公室氛围很好,李静如手把手教闻雪对单,偶尔她不受控地分心,李静如则端量着她的侧脸,然后吹声口哨,和她以前念书上学放学路上碰到的那些男生吹的一模一样。

    李静如笑嘻嘻,“妹妹,好美。”

    闻雪面颊发热,小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最近有点无法集中注意力。”

    “没事,我爱吹口哨,我吹得好不好?”

    闻雪也腼腆地笑笑。

    一个上午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午休时分,吃完饭后,周姐吆喝她们搬椅子到外面晒太阳,这是她的养生法子,“不要怕什么紫外线,人就是要多见见光,照照太阳。”

    闻雪不想动,安静地托着脸坐在办公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仙人球。

    如果没人打扰她,她可以看几个小时。

    正在沉浸式观察仙人球时,忽地,感觉不对劲,左边是娜娜,右边是李静如,她们竟然连椅子带她一起抬起来往外走。

    闻雪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啊?!”

    放我下来!

    娜娜跟李静如哈哈大笑。

    就这样的,四个处于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在楼下坐着嗑瓜子。

    四十五岁的周姐,三十岁的李静如,二十二岁的娜娜,二十岁的闻雪。

    贺岩站在办公室的窗户那儿,相隔一段距离,漫不经意地看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她,她似乎没有参与到话题中,尽管如此,她也会接过周姐抓给她的瓜子,垂着头吃着,很慢,别人嗑五粒,她一粒。

    “看什么呢?”

    吴越江跟合作方结束一通扯皮拉筋的电话,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了一杯,嗓子总算没冒烟了,一抬头,见贺岩悠闲地站在窗边,他起身踱步过去,没好气地问道。

    贺岩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地说:“对了,我和周总的饭局改到明晚了。”

    吴越江问:“你今天晚上有安排?”

    “有,我带闻雪去趟家居商场,给她房间添置点东西。”

    吴越江一边点头,一边说“应该的”,又道:“这样吧,我也一起去,顺便请她吃顿饭,她都喜欢吃什么,西餐,中餐还是海鲜,我好提前订位。”

    贺岩陷入思索。

    对他,她话都很少,更不要提对老吴这个更不熟的人。

    “还是日料或者韩料?”吴越江嘀咕,“她这个年纪的女生应该更喜欢吃这些?”

    “不了。”

    贺岩迅速打断他,“改天吧,今天你不要去,人多了我怕她有压力。”

    吴越江一头雾水,伸出手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疑惑:“等等?人多?”

    哪里多了?

    不就三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