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岩以为闻雪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去,没想到她留下了一个毛绒玩偶。

    这算是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吧?

    还好购物车不算太空,他这次默默地跟在她后面,没再自作主张往里扔东西,闻雪也不确定那个房间要添置什么,漫无目的逛了快半个小时,除了毛绒玩具以外,只多了几幅碗筷。

    贺岩不是一个在生活琐碎小事上有耐心的人。

    他确实难以理解她左摸摸,右看看,又什么都不买的行为。

    很快他就发现让闻雪做主添东西,可能逛到人家商场关门,也只会多两个杯子,便果断道:“去看看沙发。”

    “沙发?”

    “对。”

    这次他推着车走在前面带路,回头以眼神催促她。

    闻雪只好乖乖跟上。

    考虑到房间面积小,贺岩以眼睛当尺子测量,抬抬下巴,低声问她:“你喜欢哪个颜色?”

    他们对面摆放着双人布艺小沙发,大小正合适。

    有米色的,有深灰色,还有粉红色。

    他心想,她应该喜欢粉红色。

    闻雪认真打量,抬手指了指深灰色,“这个。”

    跟喜好没关系,因为她觉得这三个颜色都不太好看,但如果要她选,她会选最耐脏的深灰色,这样等她走后,其他员工搬进去的话,沙发看起来还是崭新的,对方应该会很开心。

    贺岩神情微顿,“好。”

    他把购物车推到她身旁,向工作人员咨询送货事宜,等再回来找她时,她去了别处,他的电话还没拨出去,视线就搜寻到了她的身影。

    她正出神地望着一盏落地灯。

    连他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好出声问道:“喜欢吗?”

    低沉的嗓音传至闻雪的耳膜,她侧目,有一瞬的恍惚,像是回到了一年前,那时她和贺恒双双放假,看西城的一切都新鲜,根本不想那么早回家,去了好几个地方疯玩,也来了家居商场,那时她就很喜欢这盏落地灯。

    彼时贺恒揽着她的肩,笑着问:“喜欢吗?”

    她点点头,但没让他买,一来,住宿舍没地方摆放,二来,搬回海城太麻烦,而且住老家的日子太少,只好作罢。

    不是不喜欢,然而那时,她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总有一天他们会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买她最喜欢的灯。

    “以前……”

    人来人往,闻雪有些艰涩地开口,“我们就很想买,但没有地方放。”

    如果站在她身侧的人不是贺岩,是其他人,哪怕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不会说这句话。

    但对着贺岩,她可以很轻松地提起他。

    有些话轻而易举就能说出口,也是这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果思念一个人,要和同样思念ta的人说才行。

    贺岩沉默数秒,沉声道:“现在有地方放了。”

    闻雪怔了怔。

    这盏落地灯不需要等送货,买下来今天他们就能拿回去。

    等贺岩把装着灯的纸盒扛上车塞后座,回到驾驶座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闻雪:“带了钱包吗?”

    结账时,她就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过,是一个浅蓝色的钱包。

    “带了。”

    “给我一下。”

    闻雪不懂他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搜出钱包给他。

    贺岩又拿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抽了出来,塞进浅蓝色钱包里,一时间,原本秀气的钱包鼓鼓囊囊,几乎都快扣不上。

    “我有钱的!”她急了,立刻侧身直视他,阻止道。

    “用完了再跟我说。”贺岩把钱包还给她,昏暗的车厢里,只有中控台散出的那一丝光映着他冷峻的脸,“别学他,每次都等我问,他才说没钱了。”

    闻雪脸上的神情空白了几秒。

    等贺岩发动引擎,她才缓缓地攥着这厚厚的钱包,太过用力,骨指泛白,片刻后将它放回口袋。

    …

    闻雪并没有太过关注外界,筒子楼楼道里的灯亮了很多,她没发现,倒是贺岩抬头满意地看了眼灯泡,他让她走前面,他走后面,以防万一,她要是踩空他还能接住她。

    到了三楼,贺岩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听到麻将声,肩上扛着纸盒,右手提着袋子,继续沉稳地跟在她身后往最边上走去。

    闻雪怀里抱着毛绒玩具,找出钥匙开了门。

    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九点不到。贺岩从她手里接过剪刀,拆开纸盒,蹲着一边研究说明书一边组装落地灯,他做事一丝不苟,一向冷硬的脸上也多了些认真神情。

    闻雪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从袋子里找出新买的杯子,烧了壶水,用热水烫了又烫,闻了闻,没有奇怪的味道,又在行李箱里翻出去年冬天没喝完的几条棉花糖热可可粉,确定没过期后探头轻声问他:“你喝热可可吗?”

    热可可?

    贺岩听过,但没喝过,具体它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便随口道:“可以。”

    闻雪撕开包装,用热水冲开,顿时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手捧着杯子取暖,准备等没那么烫了再给他。

    贺岩动手能力很强,三下两下就将落地灯装好,转头问她,“放哪?”

    闻雪环顾整间屋子,不太确定地一指:“要不放那里?”

    明天沙发送来,落地灯放在旁边似乎更好。

    “行。”贺岩将灯摆在她指的地方,正好下方有插座,通电后,他正准备试试,转念一想,跟哄孩子似的,冲她招招手,用鼓励的口吻道,“你试试。”

    闻雪心中有很微妙的情绪拂过。

    那情绪过去很熟悉,这半年很陌生,但她知道,那叫期待。

    她点了下头,把杯子给他,掌心还是烫的,出了点汗,她擦过他的大衣下摆,找到落地灯的开关,问他:“是这个?”

    贺岩笑笑,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

    因为一股甜得腻人的热气萦绕在他鼻间,挥之不去,他垂下眼,深棕色上飘着几粒还未完全融化的棉花糖,“……”

    咔哒一声——

    他抬起眼眸。

    闻雪握着开关,用力一摁。

    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白色的羽绒服上,柔顺的头发上,以及,她清亮水润的眼眸中。

    她定定地看着这盏灯,眼中有久违的,真切的惊喜。

    她终于把它带回来了。

    …

    贺岩装好灯后,没有在她的房间久待,把空了的杯子还给她便匆匆下楼回房。

    吴越江跟他住同一层,脸上带着醉意回来,见他房间的门敞开,步履虚浮地走进来,“跟张经理喝了瓶白的,又喝了瓶红的,他总算松口了,说会跟上面申请放宽咱们的贷款条件。”

    “额度有没有谈?”贺岩口齿不清地回。

    他正弯腰在水池前刷牙。

    吴越江红光满面,比了个数字,“怎么样?”

    贺岩仰头漱口,露出喉结,吐了嘴里的水后,说:“还行。”

    吴越江搓搓脸,喜气洋洋:“终于能过个好年了。”

    他们这行,能赚,路子走通了赚得还不少,但压力接踵而来,毕竟欠银行贷款,每天睁眼醒来想到那些利息,就算明天死今天也要爬起来继续干活。

    贺岩嗯了声,往牙刷上挤牙膏。

    吴越江此时此刻很兴奋,就想找人聊聊,那些话翻来覆去地说,说着说着忽然狐疑地看他,“你怎么又刷一遍?”

    贺岩没吭声,他为什么要刷两遍,因为他嘴里全是甜得发苦的味道。

    他被那杯热可可齁死了。

    但当着她的面,他只能一口一口,喉咙都在发颤,仍然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

    清晨五点半,闻雪站在窗边,怔怔地看着外面,记起九点钟要上班,她在包里找到昨天记的笔记,再次回顾,或许这就是人的劣根性,上课时她几乎是任性地发呆,考试考得应该也很一般,但在贺岩公司的这段时间,她只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出一点点错,给他带来麻烦,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七点钟,她拿着包轻手轻脚出门,其他人还没醒来,筒子楼里也静悄悄的,外面满是雾气,她围好围巾,戴上手套下楼,昨天在车上她有看到早餐铺子。

    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她在一个摊子前坐下,等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到她面前时,她首先做的不是拿一次性勺子,而是拿出手机,斟字酌句地编辑消息发送:【哥,你今天不用给我买早餐,我已经出来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她舒了一口气,正要把手机揣回去时,手心一麻。

    是他回的消息:【吃的什么?】

    她回:【馄饨。】

    手指准备点击发送时,又礼貌地在后面补充一句:【要给你带早餐吗?】

    贺岩:【好,我吃豆浆油条】

    她愣住,下一秒,他再次发了条消息:【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她左右看看,看到有老板在炸油条,这才回他:【好的。】

    闻雪专心致志吃完一碗馄饨后,拿着钱包去买了他要吃的豆浆油条,提在手里也很有份量,她加快步伐回到筒子楼,来了二楼最边上,她敲门的时候,贺岩对着镜子在刮胡子。

    他放下剃须刀,随手扯下毛巾擦擦脸,带着比薄荷还冲的清冽气息开了门。

    闻雪很有分寸地没有朝里看,目光低垂,落在地上,伸手递出买来的早餐:“要趁热吃。”

    贺岩应了,接过,见她转身就要走,叫住她:“闻雪。”

    她停下脚步回头。

    他顺手从立柜上拿起车钥匙给她,“外面冷,去车上等我,我送你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