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星迷迷糊糊醒来时,整个人还有点懵,纱帐外烛火摇曳,屋内根本分不清时间流失变化。
而枕旁的玄亦真此刻美目轻阖,呼吸很浅,玉白面颊不见往日温柔神色,显得清冷而疏离,气质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过尹星发现自己竟然握着玄亦真的手,顿时没再多想,只觉得有些羞耻。
毕竟又不是手拉手的小朋友年岁,尹星便打算小心翼翼的松开手。
谁想指尖刚动,一道带着些许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缓声唤:“尹星,你要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吵醒你了吗?”
“还好,只是小憩而已。”
尹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视线落在玄亦真微微泛着朦胧的眼眸,宛如晨间雨雾蒙蒙的湖泊,微微晃神,忙移开目光,暗想她睡眠好浅呀。
玄亦真视线依旧落在宛如慌神小狗般神态的尹星面颊,指腹触碰她的掌心,出声:“你要留下用膳,还是回去?”
尹星听着玄亦真温柔透着低哑颗粒的声音,似是呢喃细语,莫名觉得心间燥的慌,摇头应:“不用麻烦,我也该回去吃亦真准备的午饭。”
“看来你这一觉睡的太迷糊,现下可不是午时,估摸已经临近傍晚的酉时。”
“怎么会睡这么久啊?”
如果不是知道玄亦真性子温柔平和,并不爱戏弄人,尹星绝对会怀疑。
先前莫名其妙的犯困,尹星觉得自己最多睡一个小时。
玄亦真偏偏侧身,那披着的柔软薄毯隐晦勾勒窈窕饱满体态尽显眼前,如青峰山峦绵延变化,引人遐想,目光注视尹星丰富而有趣的神情变化,解释道:“可能是这屋内用的熏香,药效太强的缘故吧。”
尹星羞的移开目光,耳热的喃喃道:“这样啊,那我得赶紧离开,否则要是又晕过去,可就糟糕。”
语落,玄亦真微微失笑,声音清幽缱绻,美目轻眨,纤长眼睫似蝶翼般颤,几缕乌发斜落修长玉颈,如簌簌花枝招摇,一颦一笑,清冷疏离间流露一点浑然天成的媚,最是夺人心魂。
“亦真,你笑什么呀?”尹星红着脸痴痴的问。
“尹星你似乎总是能正经的说出呆呆傻傻言语呢,很有趣。”
闻声,尹星窘迫,明眸眨巴的望着温柔依旧的玄亦真,很是无辜。
不过见玄亦真眉头舒展,神态愉悦,漆目流转淡淡微光,稍稍脱离些许病态颓靡之色,尹星心安的出声:“既然亦真觉得有趣,那就有趣吧,不过感觉直呼我的姓名很生疏,要不也唤昵称吧?”
“昵称么,小星如何?”玄亦真话语清浅平缓,唯有语调的尾端残留些许笑意,似湖畔涟漪,稍纵即逝,勾人的紧。
“小,这个字能换换嘛?”尹星下意识低头打量自己身前,总觉她意有所指!
玄亦真恍若不知情般柔声问:“这有何不妥么?”
尹星见玄亦真如此反应,反倒觉得自己心胸狭隘,支支吾吾的嗫嚅应:“小星和小心,有时听起来很容易分不清呢。”
语落,纱帐内寂静无声处,尹星自己都觉得理由不太有说服力。
“这样的话,那便唤你星儿,若是还不喜欢,就索性免了吧。”
“别,我喜欢这个!”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无声晕染天际颜色,连同屋瓦林木也覆猩红血色霞光,增添寂寥。
忽地马蹄声哒哒的轻快响起,尹星骑着马驹离开别院,满面止不住憨笑,清亮明眸映衬瑰美晚霞,满心愉悦欢喜。
时日辗转,渐至立夏时节,骄阳当空,飞鸟们盘旋落于浓绿枝头避阳,身形轻快跃动,地面投影掠地变化。
女官春离微微用绣帕擦拭鼻尖细汗,领着十二名侍女奉折书进入园内楼阁,阁内有多道高大而精美的幽蓝琉璃窗,巧妙融合透入内里金灿骄阳,光亮似是于幽冥处流转,宛若天上星河。
不远处,香炉紫烟腾升,让玉身端坐的章华公主显得尤为静谧幽美,乌发高髻,冰肌玉骨,雾眸朱唇,纵使没有美玉珠宝相称,亦难掩风华绝代之姿。
案桌旁除却各样折书以及笔墨茶盏,还有一束琉璃瓷杏花,粉白渐染,花枝招展,光亮之下花瓣薄如蝉翼,其间颜色尤为清透,更显娇嫩生机,若非用手触碰,很难看出是一件死物。
此物是主上按照那位小尹公子送的杏花,特意命人仿制,近来很是喜欢。
说来,那位小尹公子总是会带来些各样物件,杏花兰草,瓷偶泥塑,哪怕春离觉得并不珍稀贵重,章华公主却都一一留在寝宫,可见有几分特别。
多年来,章华公主从不喜与人亲近,更不许有人近身,性情孤僻,偏偏那模样白净清秀的小尹公子竟然被允许钻进纱帐床榻。
虽说两人相差三岁,显然并不适宜婚配,但到底都是青春朝气的年岁,时日一长,想来必定会孕育下一任万俟家主。
到时小尹公子的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
分神之际,春离将案桌折书悉数更迭,并不敢出声惊扰,便欲退离。
“春离,这会几时?”
“回主上,刚过未时。”
语落无声,春离身形停顿,察言观色般抬眸望向神色如常的章华公主,斗胆的揣测出声:“主上,可否要飞信问辛管事,今日小尹公子情况?”
那处住所的日常一切听从章华公主安排,往日里小尹公子出发,便会有飞信。
可今日确实有些稀奇,竟然这会也不见消息,莫非有什么事耽搁。
“你倒是很会自作聪明的揣摩心思。”玄亦真微微顿笔,视线轻轻看向春离,幽幽道。
“奴知罪!”春离迎上那空幽冷清的墨眸,其间似是藏匿汹涌暗雾,陡然间觉得如芒在背,忙跪伏在地。
寂静处,玄亦真不语,抬手翻阅案桌的折书,其间字符远不同于王朝用字,而是万俟一族的密文,美目低垂,狭长眼睫遮掩眸底厉色,轻轻道:“你若想接任纪姑姑做掌事女官,那就要了解学习她的能耐手段,才可取而代之,一味钻营旁门左道,只会无用功,若想明白就退下领罚去吧。”
“谢、谢主上赐教。”春离惧怕的退离楼阁,再不敢抬眸去窥伺半分。
大抵因章华公主生的过于天姿国色,才总让人忽略她美丽皮囊之下覆盖让人心惊胆战的诡谲以及喜怒无常的杀戮。
脚步声远,紫烟缭绕朦胧楼阁内的清冷身影,骄阳西垂,暮色时分,阁内渐黯淡,而早该掌灯的侍女们不敢入内。
纪女官从廊道穿过,视线从侍女们敬畏的神情掠过,踏步进入楼阁,目光落在批注折书的章华公主,视线有些昏暗,却并未看出异样。
“主上,今日吏部给各位公主相看盛宴获得金签的贵族公子们下放任职文书,今早大多已经复命任职。”
“这样么,尹星是去国子监又或是上林苑监?”
纪女官神情微变,迟疑应:“西州侯之子尹星任大理寺少卿,乃此次相看盛宴的贵族公子中获取官阶最高者。”
语落,笔墨微顿,玄亦真蹙眉,抬眸看向纪女官,清明美目间波谲云诡,沉沉出声:“大理寺少卿,这可不是最初的安排。”
随着话语声消停,楼阁之内最后的余光被戛然湮灭,可神情木然的章华公主,眸间却更显暗沉幽深,仿佛足以吞噬撕毁一切光亮的黑,蓄势待发。
绕是纪女官也有些惊诧,身形微僵,只觉眼前的章华公主跟当年衣裳沾染鲜血的小公主,竟然毫无差别。
又或者说,现在的章华公主远比那时更危险,因为纪女官发现她已经学会佩戴面具隐藏常人之间,以至于连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病,或许根本没有痊愈。
“主上,老奴以性命忠于万俟世家忠于万俟家主,自然不会忤逆,此事应当另有人蓄意安排,您不该妄自揣度,现下应当药浴休息才是。”纪女官避讳过于凄厉目光,有些迟疑,自己是否真的要把掌管万俟世家的权利交托于给过于不可控的章华公主。
或许章华公主这些年的正常都是伪装的假象,她仍旧是那个只会把摧毁一切当成乐趣的小公主。
那两位准驸马的离奇丧命,章华公主都曾亲眼目睹现场。
而三公主的焰火事故,章华公主又一次恰好出现湖旁景楼,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多的巧合意外。
纪女官警惕的脚步退离,主桌前的章华公主,却忽地收敛压迫意识,仿若无事发生般出声:“若真是如此就该阻止尹星任职,她此刻已经被当成博弈试探的一枚棋子。”
“可尹星今早已经收到文书赴职,更何况主上当初给尹星金签,便注定会有人试探,这说明您的计谋有效,现下都无人注意万俟世家的动向。”
“三大世家的人陆续来往别院,不可能没有招来注意,这件事很不寻常,你去查吏部里谁是第一个提出让尹星任职大理寺少卿的官员。”
纪女官不明白章华公主的心思,却也不信她是重视尹星,只得应:“是。”
语落,外边侍女低声汇报:“主上,西州侯的小尹公子来访。”
这个时间来访,那个尹星未免太不识礼数,正当纪女官欲出声驳斥,却见章华公主美目低垂望着琉璃杏白花束,神情淡漠道:“今夜疲乏,不见。”
侍女闻声退离,纪女官安下心,便命人掌灯奉膳,踏步退离楼阁。
夜色深时,玄亦真沐浴过后,长发瀑泄,水雾晕染内裳,若隐若现间透出绰约身姿,独自回到内寝,视线落在一封飞鸽传来的信。
辛管事不会这个时间传信,玄亦真兀自坐卧在床榻,视线落在信封却始终岿然不动,宛如僵持较劲一般。
良久,玄亦真才抬手拆开信封,入目是略显稚气的字迹以及没大没小的称呼。
【亦真,我今天去大理寺报到啦,但是以后要五天才能在休沐日去别院,不如等我发俸禄请你出来玩呀!】
烛火朦胧,美目阴郁,玄亦真薄唇抿紧,很不高兴。
五天才来一回,她不如以后都别来的好。
玄亦真欲将书信放置一旁,却无意间瞥到背后模糊墨迹,隐隐透出另外的字迹。
许是其它信纸墨迹浸染上的字,模糊不清,还有许多圈圈叉叉的涂改。
【亦真,五天不见我会想你的,你也会想我吗?】
【没关系,亦真不想我,我也会想你!】
诸如此类,繁复又不通顺,甚至像是自问自答,完全不符合书信的絮絮叨叨,玄亦真看不明白,更觉尹星笨的很。
这么不听话主动跃出鱼池,看来不吃些苦头是不会明白外面有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