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船怎么不动呢?”尹星掌心耐心划动船桨,探头探脑的左右张望,才发觉不对劲。
水声潺潺,涟漪弥漫,轻舟原地自转,别说追大船,好像越离越远?!
不过尹星探眸眺望那绘制瑰美漆画的船舱内里,微微模糊看见清丽身影,隐约像是玄亦真。
原来玄亦真今日是应约来这里游船,所以自己才错过了呀。
这时船中另有一道身影入内,尹星想要看清那人,却因帘布遮掩而模糊视线,反而瞧着更像两人在朦胧隐晦的私会,让人挠心挠肺不得其解!
船舱内里,玄亦真抬手放下纱帘,稍稍回头,目光从案桌飘散的缕缕熏香,落在走近落座的女子,缓缓出声:“夏侯姑娘,好大的胆子。”
夏侯青目光放肆而直白投落在清丽卓绝的章华公主玉白面颊,抬手斟酒,明艳笑道:“公主莫怪,我那兄长夏侯绍向来不喜女色,可这回他却鬼迷心窍般私下往来,所以实在好奇,才想假令邀约观赏美人。”
“既然如此,那今日邀约到此为止,夏侯姑娘最好下不为例。”
“啧啧,公主这般冷淡反应,看来也不是中意兄长夏侯绍,那就是另有所图咯。”
玄亦真神情漠然的望着夏侯青满面调侃玩笑姿态,声音清浅而淡定道:“夏侯世家与另外两大世家常有联姻往来,想来你不甘被家族联姻,更不愿见夏侯绍跟皇室结盟巩固继承者实力,所以才有今日这一出闹剧,是么?”
语落,夏侯青斟酒动作戛然而止,神情得意消散,视线重新落向眼前这张美丽动人面容,突然更觉有意思,威胁般出声:“我听闻皇后独女向来如隐世仙鹤般喜清静孤僻,可如今看来耳目众多,心思不简单呐。”
谈判与拿捏,谁先露出底牌,谁就会被拿捏挟制,一败涂地。
世人都怕万俟世家,连皇族亦是如此,所以数百年来万俟世家独占鳌头,从无人敢挑衅,实在令人好奇。
玄亦真微微偏头,本就精致的五官,因侧颜而稍显些许锐利,似是随意观赏船外湖光风景般投落幽远目光,散漫道:“夏侯姑娘你过于自视甚高,实在蠢笨又无趣的紧,来人送客。”
原本暗自感叹美貌的夏侯青,面色微变,从来没有人这么轻蔑无视自己,微恼出声:“公主,这可是我花重金买的船!”
“是么,可从本宫登上这艘船起,它就不再属于你。”玄亦真悠悠回过头,清明漆目幽静而冷冽,神态一如先前并无太多变化,可整个人却明显显露凌厉锋芒,像是藏匿朦胧雾雨之中的寒刀,令人防不胜防。
夏侯青一怔,竟然不敢言语,从心底翻涌无尽的恐惧,下意识想要起身,却猝然腿软倒地,这才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视线望向那熏香,满是不可思议。
或许章华公主她早就知道今日是自己假冒夏侯绍的邀约,这是一场局中局。
原本静坐的玄亦真,姿态从容的起身,夏侯青这才发现她的身段远比寻常女子要颀长高挑,那杏白银纹裙裳如浪轻晃,熠熠生辉,清冷矜贵如天上月,带着傲人冰霜的寒意,让人心颤。
“公主,您莫非要杀了我?”夏侯青望着居高临下的章华公主,视线流转她那清冷面颊的幽静墨眸,喉间一紧的出声,脸颊渗出冷汗,全然没有先前的骄纵无礼,只有心悦诚服的敬畏。
“今日本宫没有见血的兴致,但你若能掌握夏侯世家,那夏侯绍就没有会面的用处,不过给予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再有越矩,绝不会轻饶。”玄亦真微微垂眸俯瞰夏侯青,美目里空无一物,脚步轻抬间,话语清浅柔和。
夏侯青心跳如雷的注视如冰山般鄙睨一切的章华公主,规矩应:“明、明白。”
方才那一瞬夏侯青以为章华公主会踩断自己的脖颈,可她只是毫不留情的掠过步伐,只余薄纱裙摆拂过面颊,如甘草般幽香抚动,转瞬即逝,令人心悸,又有些失落。
这样一个美丽聪颖又神秘危险的章华公主,难怪夏侯绍会动心,恐怕没有谁会不仰慕吧。
“来人,带夏侯姑娘离船静养,另外去购置一身干净衣袍。”
“是。”
不多时,夏侯青被带离,船舱内恢复寂静冷清,茶桌熏香皆已更换,细纱轻晃,光与暗争锋交替。
玄亦真孤身一人静坐其间,任由疏淡光阴游离眸间,缥缈消散,视线专注落向湖中心那似是进水的一叶轻舟,饶有兴致的喃喃道:“看来笨鱼可能要沉水了呢。”
而此时慌张用双手捧水自救的尹星,衣袍浸湿,满身狼藉,嘟囔道:“可恶的黑心船家,怎么能租卖破船呀!”
先前尹星忙着追玄亦真的大船,全然没有注意到漏水。
等到尹星发现自己双脚凉快水润,才发现船内进水。
尹星手忙脚乱拯救自己的小船,好不容易堵住一侧,没想另一侧小洞冒出水,咕噜像泉眼!
当即尹星用另一只手堵住小洞,眼见水势缓慢,形势有所好转。
不过尹星整个人趴在轻舟一动不动,仿佛做俯卧撑般涨红脸。
可湖水还是慢悠悠的涨到眼前,尹星才发现有不少缝隙!
“救命,救命呀!”尹星力竭的赶紧出声呼救。
话音未落,便有绳索垂落眼前,尹星抓住,欣喜仰头张望,神情僵住的看见站在大船甲板的高挑清冷身影,突然觉得沉进湖里也不错呢。
这么丢脸的事都被玄亦真撞见,实在不太光彩呀。
玄亦真垂眸望着呆愣的尹星,恍若不知情般唤:“你不在大理寺办公,怎么来游湖?”
尹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跟踪她,支支吾吾的解释应:“亦真,今天是休沐日呀,我先前去别院都没找到你呢。”
至于为什么来游湖,尹星没敢接话茬,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原来是这样,那实在是太不凑巧。”玄亦真不紧不慢的应声,语调轻柔缓和,仿佛带着遗憾,视线却冰冷的落在因被水淹周身宽大衣袍浮起的尹星,很显然她的轻舟快要沉进湖底。
“没关系,我们现在也有缘碰到了呢!”尹星满目乐观的笑盈盈应声。
见此,玄亦真不语,视线落在掌心艰难抓住绳索的尹星,忽地没有戏谑她的心思,薄唇轻抿,沉声道:“来人,快些驶近船。”
不多时,尹星望着轻舟沉湖,探手攀上垂落的软梯,一套流程熟门熟路。
毕竟当初尹星被人偷袭坠河就是这么从水里获救。
水声淅淅沥沥,衣袍因沾水而变的湿重,行走间脚下吱吱作响,尹星望着自己一身狼藉模样,不好意思的瞥向落落大方的玄亦真,抬手胡乱抹去脸颊水珠,眼露歉意的出声:“亦真,我这样上船会不会打扰你和别人的雅兴?”
玄亦真脚步微顿,饶有深意看向尹星清秀眉梢凝着水珠将滴微滴宛若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抬手递绣帕给她,徐徐道:“你这是在打探跟踪?”
“没有,我就是在湖畔听说亦真和人游湖,所以才知道的。”尹星接过绣帕擦拭面颊的动作一顿,脑袋就差摇成拨浪鼓,连忙解释。
“这样么,那人已经离开,你进去换身衣衫吧。”玄亦真视线掠过尹星神情,淡淡道。
尹星一听,有些意外,现下大船还在湖中央呢,那位夏侯公子难道跳船游走不成?
这人的身体素质未免太强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船舱,内里光阴略显昏暗,但凉快许多,尹星自顾捧着干净衣物去更换,并没有注意哪来的新衣物。
不多时,尹星把鞋袜悬挂晾晒,赤足踩着木屐出来,眼见玄亦真坐在一旁,仪态万方,金缕发带微微随风抚动,湖畔映衬的光亮落在周身照的像一尊金身玉佛。
玄亦真抬眸看向痴痴不动的尹星,疑惑出声:“怎么不过来?”
“哦。”尹星忙收神走近落座,视线下意识避开玄亦真,以免犯花痴。
语落无声,不免有些冷寂尴尬。
“你这几日在大理寺任职感觉如何?”玄亦真目光落在尹星周身,最终停留在她的粉白小脚询问。
方才只顾着让人备衣物,反倒忘记鞋袜。
“挺好,每天都过的很充实呢。”尹星有些口渴的捧着茶饮用,才发现是驱寒的姜茶。
玄亦真微蹙眉,视线望向撒谎的尹星,眸底微沉,出声:“是么,看来你还挺乐在其中。”
根据收到的暗信,尹星上任的第一天就遭人冷落半日,整个大理寺官员基本不与她往来。
想来对于尹星的排斥轻蔑,已经是毫不掩饰的地步。
毕竟一般驸马或者公主赏赐金签者,多是去国子监或是上林苑监担任富裕闲职,还未有过直接进入六部任四品官职的先例。
可见有人想把尹星置于众矢之的,颇有烈火烹油之嫌,这显然也是对玄亦真明目张胆的挑衅。
尹星不想让玄亦真担心,因而并没有提及不好的事,只说:“亦真,我最近在大理寺办一件差事。”
“你说的差事是指什么?”
“大理寺四处的常少卿和吴寺丞,他们让我负责三公主游船烟火事故的调查文书报告。”
语落,玄亦真原本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神情微凝,视线看向赤诚敞亮的尹星,平缓出声:“他们怎么会让你负责这等案件?”
这件事竟然没有半点风声,他们着实是费尽心思的瞒天过海。
尹星饮尽姜茶,如实应:“常少卿说这件事故简单,比较好审理入手,还可以让我了解大理寺官员结案的文书流程。”
玄亦真不言,微垂眼眸望向茶水,面容渐而模糊不清。
“对了,亦真今日是赴夏侯世家的公子邀约吗?”尹星心间犯痒的好奇问。
“算是吧。”玄亦真轻眨美目,回过神应声,顾自饮茶,等待她的试探。
见此,尹星看不太出玄亦真的心绪,更觉挠心挠肺,念叨:“我还以为亦真不爱出门玩呢。”
毕竟尹星从进入国都听到关于章华公主的诸多流言,其中就有她深居简出,不喜见人。
不过玄亦真这么温柔美丽,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跟她往来。
“那亦真跟他聊的开心吗?”
“一般。”
说罢,玄亦真放下茶盏,视线望向尹星,抬手道:“你出任大理寺卿,应当有官印,可曾带在身上?”
尹星没多想的从佩囊里取出小巧印章,探手递近,弯眉笑道:“亦真,我以前还以为做官的官印都很大呢。”
“印章,通常官阶越高者越大,但再大也比不过玉玺。”
“说的也是。”
语落,尹星望着玄亦真将自己的官印收入一侧,疑惑道:“亦真,这是做什么?”
玄亦真迎上尹星清亮眼眸,远比波光粼粼湖面更亮闪,神情坦然道:“官印乃官身之本,若一旦丢失会有大罪,所以替你保管,这有何不妥么?”
见此,尹星心间感动的一塌糊涂,明眸泛酸,只觉得自己太过心胸狭隘!
“亦真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跟我玩,所以才跟别人一块出门玩呢。”
“嗯。”
玄亦真望着明眸水润的尹星,仿佛流动的泉眼,明明她说的是事实,却反而道歉,实在不明所以,抬手轻触及她眼角湿润处,见她乖顺闭眸,稠密眼睫于指腹轻颤,忽地有些迟疑。
假如换成旁人成为博弈试探的棋子,玄亦真只会饶有兴致,甚至火上浇油来助兴。
可尹星这么笨,她一旦稍不留意就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