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选中了,这是个好事,我本该高兴。
一股无名的忧愁围绕着我,一路走来,我没时间多愁善感,我的整个人生已经结束了,我在等待死亡,死亡并未如期而至,这个地方的生活会借走我的思绪,让我忘记这桩与生命的约定。
生命多给了我一段时日,却不告诉我终结之日,我只好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也许有一天,我就无法再醒来。
这样的生活给我带来忧虑,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活在未来之中,未来的我折磨现在的我,终日惶惶。
我怀念可以坐着看一整天太阳的日子,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变的只是我。
曾经,我一无所知,如今,我拥有了更复杂的想法,却像一条窝在下水道的大虫子,臃肿的身躯挤满整个空间,我要把我从那个狭窄的空间弄出来,像挤毛巾那样,把庞大的身躯挤干,晾在太阳底下。
我的思维是一片死海,那里沉眠着无数个我。
出发的日子来临,我坚信那里蕴含着新生和改变。
我和其他人一起来到一间陌生的房间,房间隔壁传来机器轰鸣声,那一定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机器,把外头所有的机器堆在一起,也比不上这台机器。
它是一台很特别的机器,连通着这一层和上一层,平时是关闭的,只有当有人下来,或者上去,通道才会打开。
我们登上运输的通道,如同这座高塔里的血液,被运往上一层。
我在期待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上一层一定有着更好的生活,他们拥有更美味健康的食物,拥有更漫长的寿命,据说这里的人比下层的人多十年寿命,高寿之人甚至能活到七十岁,难以想象的数字。
他们一定知道怎么生活,那多出的十年该是怎样丰富的十年,如果每个人都把这十年拿出来,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我的想象力实在太过贫瘠,暂时无法知晓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但我们进去后,等待着我们的是一面面白色的墙壁,我们得到了一个号码牌,只准在有限的空间内活动,无法前往别的地方。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一切都是准备好的,没有夹着石头的面包,没有腐坏的果酒,一切都是我们曾经期望得到的东西。
我们更自由了吗?我们变得更美好了吗?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这是为数不多可以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我还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看不到太阳升起,看不到太阳落下,听不到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闲聊,我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时间变成墙上的数字,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食物变成化学分子,失去了它本来的模样,我看着那些乏味的食物,它们像一块块假冒的尸体,我也跟它们差不多。
我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只是一个号码牌,把我拆开,就是一堆乏味的分子。
原来什么都不做,是如此痛苦的事情。
我照旧领取了今天的食物,又领取了药剂,这是为数不多可以见到昔日同伴的时候,我从她们那里听到一件事情,有一个人被抬走了,就在她服下药剂后不久。
她才只有十六岁,非常年轻,她们猜测,让她倒下的是这里的食物,这里的食物太过精细,无法锻炼牙齿和胃部。
之后,这些人陷入一阵恐慌,她们偷偷藏了一些石子,还试图塞给我。
可石子是吃不死人的,为什么没人怀疑那些药剂呢?
那些东西被压成小片,看不出成分,尝起来有股苦味。
不久,又抬走一个。
她们吃石子的事情也被发现,这件事很严重,石子被夺走,她们被戴上一个手环,我也牵连其中,这个手环会检测我们的行为,不允许乱吃东西,不允许来回踱步,不允许长时间躺在床上。
我无法形容这种状态,只好从未来借了个词汇,牢狱。
一个念头开始占据我的脑海,我想逃离。
我曾为了寻找未知的世界逃离家乡,又为了更好的生活逃离底层,如今,外头没什么吸引我的,我只是想逃离此刻的痛苦。
但这不是个能让我轻易逃离的地方,我开始长时间走神,身体逃不走,便让思想逃离。
在我构建的世界里,那里有一片广阔的草原,无边无垠,草原上有很多羊,它们白天吃草,晚上回去睡觉,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这片草原是它们的,它们不被人放牧,没有语言,不懂自由的概念。
但这个地方并不是平静无波的,有时会有猎人出现,猎人捕捉羊群,把猎到的羊杀掉,庆祝自己的胜利。
等猎人走后,羊群又回到它们的草场。
这些羊是哪儿来的,我才不管,我只是看着它们。
冬天来临,草地上的草变黄,枯萎,羊儿失去了食物来源,这一个冬天,死了很多的羊,作为创造出这片世界的我,只要我改了规则,羊儿就不必死去。
但生命终有一死,死亡之后是新生,永生的生命其实并不好,终有一天,会对一切感到麻木,就像现实世界的我。
我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只好欺骗自己的大脑,但这一切,都是对现实的拙劣模仿,精神世界其实并不自由,当它与现实断绝之时,就是一潭死水。
我的同伴越来越少,他们又挑选了一批新的人,空掉的房子得到了补充,与我同一天来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
照此下去,死亡会来的,我希望它能遵守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