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钢针般扎进宁檬的后颈，季昀攥着她的手腕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狂奔。
湿透的牛仔裤紧紧贴在腿上，每一步都牵扯着肌肉的酸痛，膝盖因急促的奔跑而隐隐发颤。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声，手电筒的光束在潮湿的墙面上来回切割，像一条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可能将他们吞噬。
“快！往左拐！”
季昀突然用力拽住她的手臂，两人撞开一道生锈的铁门。
霉味与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眼前是陡峭的水泥楼梯，在黑暗中如巨兽的脊骨般向上延伸。
宁檬咬着牙往上爬，数到第三级台阶时，膝盖不慎撞到凸起的棱角，闷哼声还未出口，就被季昀温热的手掌压在了唇间：
“别出声，他们跟上来了。”
他的指尖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在她腰间留下了灼烫的触感，让她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腔稍稍平复。
爬到第五层时，宁檬的呼吸已经紊乱不堪，额前的湿发贴在脸颊上，冰凉刺骨。
季昀似乎察觉到她的体力不支，手臂穿过她的膝弯，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季昀你——”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襟，鼻尖撞上他湿透的衬衫，嗅到一股混杂着雨水和淡淡雪松须后水的气息，那是属于他的、让她心悸的味道。
“别动，”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还有一层就到了。”
六楼走廊尽头，深灰色的防盗门在季昀钥匙的转动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推开门的瞬间，宁檬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挑高的loft空间里，整面墙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灰色窗帘严严实实地遮蔽着，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上一盏黄铜台灯。
暖黄色的光束中，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落在茶几上半杯冷透的威士忌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弧度缓缓滑落，在深色胡桃木桌面上洇出蛛网般的痕迹。
“这是……”
宁檬踉跄着站稳，踢掉脚上湿透的运动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环顾四周，看似极简的装修风格下藏着诸多玄机：
书架第三层的法律典籍后，隐藏着一块电子屏幕，正实时显示着公寓外围的监控画面。
沙发扶手下方有一道暗格，隐约露出半截黑色枪柄。
而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主墙面上那片密密麻麻的照片墙——从幼儿园的集体照，到小学春游时的搞怪合影，再到高中模拟法庭比赛后的留念，她成长的每个阶段都被定格在相框里，甚至还有一张大学时她在图书馆熟睡的偷拍，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口水印，傻得可笑。
季昀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
咖啡机启动的嗡鸣声中，他从消毒柜里取出两只骨瓷杯，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先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
他将杯子推到她面前，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
“宁檬，你接下美嘉食品案后，刘志明的人就开始跟踪你了。上周你去医院探望小杰，有辆黑色帕萨特在停车场跟了你三个路口，你还记得吗？”
热咖啡的温度透过瓷杯传来，宁檬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猛地想起上周在医院门口，自己不慎遗失的门禁卡。
想起近半个月来，总是在深夜接到的无声骚扰电话。
想起每次加班晚归时，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早已是危险降临的预兆。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猛地抬头，目光撞进季昀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隐忍，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痛楚，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季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书桌前，翻开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贴满了剪报和照片：
其中一张是刘志明在慈善晚宴上的合影，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腕表被红笔圈出，旁边用小字标注着：
“2017年购入，价值380万，远超其合法收入范畴”。
另一页上，是几张儿童的肝功能化验单，指标异常的数值被用红笔着重标出。
而在笔记本的中间部分，夹着一份打印出来的化学分析报告，标题赫然写着——《关于新型营养强化剂NT-7的副作用研究》。
“看到了吗？”
季昀的指尖划过报告的结论处，声音低沉而沙哑，
“‘长期摄入NT-7可导致肝功能进行性损伤，症状与重金属慢性中毒高度相似’。这和小杰以及其他患病儿童的症状，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宁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刘志明是我父亲的学生，当年他窃取了我父亲这项未完成的研究，将其商业化。如今出了问题，他便想利用美嘉食品作为替罪羊，掩盖基金会营养加餐项目的真相。”
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鼓点敲在宁檬的心上。
她想起小杰母亲在病房里崩溃的模样，想起那些孩子蜡黄的小脸和虚弱的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接过笔记本，手指颤抖着翻阅，直到在最后一页看到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那是她父母的结婚照，父亲胸前别着化工厂的工作牌，背景里隐约可见高耸的烟囱和冒着黑烟的管道，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这……这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预感到某个被尘封了十年的真相，即将破土而出。
季昀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卧室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两人的倒影挨得极近，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还记得十年前吗？”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一首哀歌，
“你父母‘车祸’去世的那个晚上，我父亲接到过他们的电话。那支录音笔里的最后三分钟，我反复听了无数遍，能清楚地听到你父亲在电话里喊——‘刘志明要灭口！他知道我们掌握了NT-7的证据！’”
“轰——”
宁檬只觉得脑海里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十年前，季昀为什么突然疏远她？为什么在高考后不告而别？为什么十年来杳无音信？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拼接完整。
原来他不是背叛，不是不爱，而是独自背负着沉重的秘密，走进了那片不见天日的深渊，只为保护她不受伤害。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同时看向门边的监控屏幕，画面里站着四个黑衣男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支雪茄，嘴角挂着虚伪的笑意——正是新闻里常常出现的儿童健康基金会理事长，刘志明。
“季律师，好久不见啊。”
刘志明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切，
“我们也不兜圈子了，把东西交出来吧，还有那个姓宁的女律师。”
季昀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他一把将宁檬拉到身后，快速环顾四周，然后拽着她冲进卧室的步入式衣帽间。
檀木衣架在他手下哗啦作响，他猛地推开尽头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那里竟然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听着，宁檬，”
他将一个金属U盘塞进她掌心，指尖的温度灼热，
“从这里进去，按里面的红色按钮，会通到隔壁大楼的消防通道。出去之后，立刻去找林教授，把这个U盘交给他，里面是所有关于NT-7的证据。”
“那你呢？季昀，你怎么办？”
宁檬死死攥住他的衬衫，布料下的肌肉紧绷如铁，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季昀低头看着她，雨水和血水混杂着从额角的伤口流下，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猩红的痕迹。
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拇指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眼角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
“还记得十六岁那年的模拟法庭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坚定，
“你紧张得忘了带证词，我在台下把演讲稿塞给你时，对你说过什么？”
宁檬的眼泪瞬间决堤。
那时的她站在台上，紧张得浑身发抖，是台下的季昀对着她比口型，一字一句地说：
“别怕，宁檬，有我呢。”
“拿着这个，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季昀将U盘塞进她的内衣夹层，语气不容置疑，
“快走！”
衣帽间外，传来门板被暴力撞开的巨响，紧接着是刘志明嚣张的笑声：
“季昀，别做无谓的抵抗了，把季明远的研究笔记和李医生的证据交出来，或许我还能给你留条活路！”
暗门缓缓合上的最后一秒，宁檬看见季昀猛地转身，从书桌上抄起一个沉重的水晶镇纸，迎向了蜂拥而入的黑衣人们。
玻璃碎裂的声音、家具翻倒的声音、以及季昀压抑的闷哼声，透过门板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声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宁檬的心上。
“季昀！”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搜！给我仔细搜！我就不信他能把东西藏到天上去！”
刘志明愤怒的吼声传来，
“还有那个姓宁的女律师，肯定也在附近，给我找！”
脚步声在公寓里四处响起，有人推开了衣帽间的门，就在宁檬藏身的暗门旁边徘徊。
她屏住呼吸，蜷缩在黑暗中，感觉冷汗顺着后背不断流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公寓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火灾警报声，紧接着传来季昀用尽全身力气的呼喊：
“着火了！快跑啊！”
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瞬间响起，
“快撤！快撤！”
“别管东西了，保命要紧！”
……几分钟后，公寓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宁檬在黑暗中又等了整整十分钟，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暗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红了眼眶——曾经整洁的公寓一片狼藉，家具被推倒，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季昀的咖啡杯摔在地上，深色的液体像血迹一样蔓延开来。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卧室，季昀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掉在地上，她颤抖着捡起，从口袋里摸出半张泛黄的电影票根——那是他们高中时偷偷去看的《罗马假日》，她一直以为季昀早就把这段回忆扔掉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
在翻倒的书桌下，宁檬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抽屉，里面放着季昀的私人笔记本。
她颤抖着翻开，第一页上用加粗的字迹写着“宁檬案”三个字，日期是三个月前——远在她接手美嘉食品案之前。
笔记本里，详细记录了刘志明和儿童健康基金会的可疑活动，而更多的篇幅，是关于她的近况：
她什么时候搬了家，什么时候换了工作，甚至她喜欢在哪个咖啡店买早餐，他都一一记录在案。
最后一页，季昀用钢笔重重地写下：
“接近宁檬，保护她。刘志明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我，还有她。”
宁檬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十年来，她一直活在对季昀的怨恨和误解中，却不知道他从未离开，一直在暗处默默守护着她。
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那些她忽略的细节，全都是他深沉而隐秘的爱。
她擦干眼泪，将笔记本和U盘一起藏进内衣，然后钻进了逃生通道。
黑暗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她数着台阶往下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季昀被带走时的画面。
洗衣房空无一人，后门通向一条僻静的小巷。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
宁檬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林教授的地址。
车子启动后，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师傅，”
宁檬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后面那辆车在跟踪我们，能想办法甩掉吗？我加钱。”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
“坐稳了，小姐。”
车子猛地加速，拐进一条狭窄的巷道。
宁檬抓紧座椅，回头看着那辆黑色轿车也紧随其后。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在夜色中展开，而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季昀，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出租车驶过一座大桥，桥下的江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
宁檬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十年的误解，十年的等待，十年的守护，原来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紧密相连。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独自面对黑暗，她要撕开重重迷雾，将他带回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