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祝无虞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梦中,好像有人替她擦脸,给她喂药。

    她努力看清那人面容,却无论如何都隔着一层纱。

    于是,她梦到俞潜死前咒骂她,梦到山林中那些同僚唾弃他。

    “子晦……快走……”

    带着热气的毛巾好似被那人砸到她脸上。

    祝无虞猛地睁眼。

    屋内空无一人。

    脸上盖着一条尚有余温的巾帕。

    司宸冷着脸站在门外。身上只有一件洁白的寝衣。

    司统领连忙在一旁替他披上狐裘。

    “王爷,祝姑娘不知道北城门外有掩月楼的人?”

    司宸抱着暖炉,咬牙压下心头妒意:“她若知晓,便直奔着去了。那人不知养着她是何居心,从未曾让她插手过楼中之事。”

    司统领震惊开口:“不是给您准备的吗……?那您之前还扮演得那么宠爱她。”

    司宸冷笑一声:“为孤准备?她与我无缘无故,那人断不可能叫人来碰运气。大概是姚州那几个月没杀祝无虞,给那人的错觉,这才派个废物给她去寻她,顺理成章将她留在孤身边。”

    “可王爷……属下还是想不通。祝姑娘为何南辕北辙,不走南城门而选与掩月楼相反的北城门,若非如此,我们还得从她和那群杀手中做一番取舍。”

    “孤小看她了,她同样没把孤放在眼里。”摄政王瞥属下侍卫统领一眼,“何必取舍,若她真太蠢或太聪明,御林军收拾那几个不成气候的那人的狗也够了。她自然不蠢,便会认为孤往南去追她,只是她没想到孤也会看透她。”

    “也是,京城内外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人,祝姑娘就算往南走也在王爷计划内。只是没想到掩月楼那些人竟轻易便被我们抓到了,那人这颗棋落得够臭。还是我们殿下神机妙算。”

    司统领念念有词。

    司宸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抬脚返回正殿。

    狐裘灌满了猎猎夜风。

    “那人手中只有弃子没有臭子,他在引孤抓人罢了。”

    祝无虞拿开脸上的巾帕,大字型平摊在榻上。

    浑身黏腻不爽,不知何时出了满身的汗。

    嘴里还残留着药味。

    轰轰烈烈病这一场,好似把祝无虞前后二十年的病都攒到一起了。

    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连攥住那巾帕都是问题,只虚虚地勾在指尖上,再次迷迷瞪瞪地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身上清爽异常。

    祝无虞猛地坐起,视线在偏殿中环视一圈,顿在屏风前的高大身影上。

    司宸正低头整理腰带,神态自若。

    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什么,她胃中突然一阵翻江倒海,面前俱是同僚被乱箭穿心的景象。

    她垂眸,藏住眸中恨意,虚弱开口:“王爷怎么在这?”

    只求身上这身新衣不是这狗贼换的。

    司宸抬眼瞥她一眼,并未回答而只言其他。

    “既然肠胃不好,孤派人教你研墨烹茶,今日不必出门。”

    门被风合上。

    屏风前的人影消失。

    几个丫鬟端着托盘走到祝无虞面前。

    祝无虞却仍盯着那扇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研墨烹茶?学来伺候仇人吗?不愧是摄政王殿下,羞辱人都“别具一格”。

    “大人,衣裳可还合适?”

    祝无虞回头看向说话的小丫鬟,梳着双髻,好不可爱。

    “合身的,你帮我换的吗?多谢了。”

    她眨眨眼,对着可爱小丫鬟笑意盎然。

    小丫鬟点点头。

    “大人昨日高热,王爷叫人去买的衣裳,但不知姑娘身量。王爷吩咐若您觉着不舒服可以唤底下人再去采买。”

    祝无虞松了口气。

    旋即冷笑一声——误会了。那又如何?这狗贼先前也并非没做过下作之事。

    紧接着,小丫鬟的话让她眼前一黑:“殿下从未给女子买过衣裳呢。”

    倒也不必。

    她突然想起刚进京都时,听到市井流言说各家的小妾爱往摄政王府逃命。

    可她在摄政王府也算日久,并未见到有什么貌美女子——难不成都被这狗贼赶过去学研墨烹茶了?

    祝无虞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小丫鬟,故意瞪大她那双杏眼,眼波流转。

    “王府没有过女主人吗?我听说很多女子甚至别家小妾也倾慕王爷呢。”

    小丫鬟左右看看,示意其他人将托盘放下后出去。

    她则将巾帕浸湿递给祝无虞。

    “大人定是听到了市井流言罢,的确有人爬过殿下的龙塌,但都被殿下隔着门砸出来了。”

    她说着,还缩了缩脖子。

    祝无虞愣住,接过手帕,也没往脸上擦。

    “砸?”

    小丫鬟小声开口:“就隔着门将人丢出来,您是没看见,那美人赤着身子浑身是血。但这事也只有王府的人才知晓。至于外面传言的什么小妾,估摸着还没进府便被统领大人拦下了。”

    祝无虞若有所悟点头,这才擦了擦脸。

    本以为这狗贼贪财好色,不成想竟真是流言。

    但这暴虐的性子真不愧是摄政王殿下。

    那些女子哪是逃命,这不是将自己送进更深的虎穴吗。

    祝无虞在心底冷笑一声,将手帕递给小丫鬟,弯腰捧水,要了肥皂净面。

    小丫鬟连忙过来想扶。

    被祝无虞挥手躲开。

    她起身擦了把脸,抬腿走到屏风外坐下。

    “为何要学研墨烹茶呀?我明明是王爷的侍卫。”

    小丫鬟诧异地看向祝无虞。

    “您可是要跟着殿下的人,怎能不学会这些伺候殿下呢?”

    祝无虞去把玩茶盏的手顿住,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对着小丫鬟眨眼:“我忘了。”

    合着这人这次真要她做妾。

    可明日便是清明,不是要将她杀掉祭祖吗,还费什么心思。

    只想趁她没死再羞辱她一番?

    祝无虞暗自勾起唇角,摄政王殿下真放心让她经手饮食啊。

    知道司宸回来时,祝无虞正在丫鬟战战兢兢的注视下,学着司宸的样子品自己沏的茶。

    门外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祝无虞便知晓她的安生日子没剩多久了。

    果然。

    门外敲门声响起。

    司康沉稳的声音传来:“祝姑娘,王爷请。”

    丫鬟帮忙开门。

    祝无虞站起身看他:“有何要紧事?属下还在练习烹茶。”

    司康看着祝无虞唇边的水光,犹豫了一下并未戳穿。

    练习烹茶还是自己喝起来了。

    他弯腰摆出个“请”的手势,只当没听见祝无虞的问题。

    祝无虞挑眉,对着回来收拾东西的小丫鬟笑着挥手道别。

    随后跟着司统领走进王府书房。

    司宸果然一如既往坐在那喝茶。

    书案上摆着书卷。

    司统领在她身后退出,顺势带上门。

    于是,昏暗的房间中,只剩下祝无虞和司宸二人。

    祝无虞听见房顶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努了努嘴——还是没机会动手,她这边估计刚抬手,只要不是一击毙命,下一瞬这屋顶便会破个窟窿。

    她转了转一双杏眼,索性走到一直未抬头的司宸身边。

    挺着腰板懒洋洋地抬手拿起墨块替这位大爷研墨。

    司宸凉凉的声音传过来:“既然学了,便别摆出这副不甘不愿的样子给孤看。”

    祝无虞抬头,正对上同样转过来的视线。

    她压下反驳的心思,歪着头,将墨块放在一边,砚台中墨水摊开。

    “王爷这是何意?属下自然听命于王爷。”

    司宸瞥她一眼,放下手中茶杯,手指点了点桌子。

    祝无虞瞥那茶盏一眼,转回头拿起丫鬟为她准备好的茶饼茶具,斫舂茶饼,煮水三沸,加入茶粉,扬其令滑。

    然后,趁背对司宸之时,从袖口顺出两株泥土未干的草。

    反正清明将至,怎么死都是死,既然司宸放心将饮食交给她,那便别怪她赌这一次。若成功,她杀一个摄政王不亏,甚至在没有司宸当家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逃之夭夭。若不成功,早死一天而已。

    身后脚步声传来。

    司宸放下手中书卷,走到祝无虞身边。

    捉住祝无虞那还站着泥土的手腕。

    “祝姑娘这是沏新茶还是烹茶啊?看来孤的人技艺也不甚精湛,连这种类也没教会给祝姑娘。”

    祝无虞抽回手,将手腕上那点灰拍进水里。

    转身歪着头看向司宸。

    “王爷稍等一喝便知。独门绝艺。”

    司宸挑眉看她,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用手点指茶上漂浮的土面:“这也是独门绝艺的一环?同处半年多,孤怎么没发现祝姑娘如此多才多艺?”

    祝无虞好心情地没挣扎,只不甚习惯地掰了掰司宸扣在她腰上的手。

    “王爷才认得我半年,养父都认识我近二十年了也不知我有多少才艺。”

    司宸顿住,环在祝无虞腰上的手倏地用力,另一只手往上,捏住祝无虞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祝无虞被迫“倒视”摄政王。

    她瞬间皱眉,抬手握住司宸手腕。

    却听见司宸开口:“祝姑娘还真是人见人爱,不仅哄得孤的丫鬟对你掏心掏肺,身边还尽是狂蜂浪蝶,连自己的养父也不放过?”

    祝无虞猛地瞪大双眼,用力将司宸的手甩开,转身从他怀中退出。

    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瞪着司宸,出乎意料地愤怒涌上来,甚至于比司宸将她当做丫鬟羞辱更甚。

    “王爷这是何意?我与养父清清白白,王爷随意揣测他人,小心风大闪了自己的舌头。”

    司宸睨着祝无虞,本是试探的话被祝无虞的反应验了个真真切切,他不由得咬牙切齿:“哦?那你和孤说说,为何急着毒死孤,又为何回去见那位‘养父’啊?只为了给那俞潜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