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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晴,谷雨倒春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万岁近日头疾频发,敲梆子的更夫行至朝阳殿外,便自觉收了声。

    天寒地冻,两个当值小太监不敢误了时辰,像小鹌鹑似的瑟缩在殿外,一边搓着手,一边惦脚张望着更夫的身影。

    已经过了子时。

    萧彻搁下手中奏折,神色略显凝重。

    荣王府内藏宝物诸多,眼下王府抄家在即,可摄政王却一直盯得滴水不漏,若不尽快找个人出来混淆视听,转移摄政王的注意力,莫说从中取财,恐连自己精心安插在刑部的眼线也会暴露。

    可这个人该找谁?

    萧彻心中烦闷,他屏退左右,独自卸下那象征王权的衣裳。

    不远处的石台,坐落着一面古朴的铜镜,大殿里烛火明亮,清晰的照映出天子的模样。

    英俊、威严,带着让人难以触及的疏离感。

    抬手摘掉发簪,乌黑浓密的长发倾泻而下,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

    打出生起,萧彻就是大梁的储君,他做了二十一年的太子,三年的皇帝,而今刚刚年满二十四岁,却有了些许青白发丝在额间隐现。

    做皇帝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个劳心伤神的苦差。

    萧彻淡漠地将几缕额发捋过脑后,在他眼中,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自小他便见惯了父皇坐在龙椅上长袖挥洒的模样,也目睹过批阅奏折时那满脸疲惫的神情,更记得父皇御驾亲征,端坐在高头大马上那凛凛的气势和无上威严。

    父皇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他要盛世天下,要这天下盛世。要揽万千山河,万疆国土无人敢犯。

    他,志在千古一帝。

    不过,历朝历代站在权利巅峰主宰天下的帝王,心里都会藏有不为人知的恐惧,就比如——王权的不覆。

    细沙从琉璃沙漏中缓缓流下,这沙漏是西域进贡的新鲜玩意,颜色晶莹剔透,模样小巧玲珑,一抖沙恰好是半个时辰。

    好看归好看,却没什么用,萧彻左思右想,最后把它搁在了床头,当做了一个特殊的计时器。

    细细体会,还挺有趣。

    偷了片刻闲暇,萧彻为自己的小情趣笑了一会儿,不经意间,他这么一抬眸,目光触及到古朴的铜镜,一刹那,僵了脸。

    镜中烛火摇曳,光影交织,殿内事物都清晰地倒映其中,错落有致,然而,却唯独寻不见自己的身影。

    萧彻心中一震,寒意一点点从脊梁升起。

    他从不信邪佞,但见此情此景,饶是意志坚定,也难免心底发怵。

    不过,他自幼便被赋予沉着冷静的性子,他缓缓起身,走近铜镜静立片刻,随后伸出手指,轻轻向镜中探去。

    就在指尖触碰到镜面的一瞬,“嗡”一声闷响,指尖传来震颤感,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下一刻,一道人影在镜中赫然浮现。

    那镜中人身穿帝王龙袍,头戴冕旒,可一张脸却混沌不清,看不真切。

    从仪态的差异中,萧彻确信,这绝不是自己!

    一种权利的威胁感,令他心中隐匿的恐惧立刻迸发出来。

    “你是谁?”

    冷厉的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原本平静的镜面竟轰然碎裂。

    一切来的太猝不及防,下一秒那镜中猛地伸出一双大手,径直掐住了他的喉咙。

    萧彻脚尖慢慢离开地面,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拼命挣扎着:“你...到底是谁?”

    “萧彻!”森冷的声音从那破碎的镜中响起,一字字道:“你大限将至,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刹那间。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萧彻睁大眼睑,终于看清了那镜中人的模样。

    左眼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是那么的清晰,仿若一点朱砂,近乎灼眼。

    嗡————

    白鸣声充斥着整个脑海。

    “陛下.....陛下?夜深了,该歇了。”

    听见召唤,趴在御案上的萧彻猛地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嗓口发干,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还被死死扼住咽喉。

    待等看清了眼前人,是侍奉他十几年的老太监陈公之时,方知刚刚噩梦了一场。

    只是心中余惊未退,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之前他太累了,批着奏折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此时,一个冷颤,那手里的朱砂笔也掉在暖白的地毯上。

    “陛下……”陈公捡起朱砂笔,抬眼见陛下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以为头疾发作,急道:“老奴这就去唤太医来。”

    “不必了。”

    萧彻免了太医院一群庸医的叨扰,转而看向床前的那面铜镜。

    都说梦是相反的,可方才那场梦却似一把利刃,直刺他心底最隐秘、最恐惧的角落。尤其是镜中人的那颗泪痣,那就像一道诅咒,一想起,他的怨恨便如那铜镜的裂痕,在心底疯狂蜿蜒。

    这种业障不除,难解心头之怨!

    “慕怀钦今日可当值?”萧彻忽然问起。

    陈公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回陛下,慕大人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萧彻沉容片刻,目光看去地面被朱砂染上的猩红点点,一双眉眼倏然起寒,“招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