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佟的怒喝还在营房回荡,皇宫大殿的那头,阳光慵懒,颇有些午后困意。
萧彻长手长腿的还摊在小榻上看书,一本禁书他看得津津乐道,午膳也没吃,毕竟这样私密的时间不多。
禁书是从方大胜那没收来的,方大胜是从唐宁那里抢过来的,萧彻命方大胜多读书,然后……他就用心读了好多这样的书。
那书名叫《品花》,讲得是一对男人惺惺相惜的爱情故事。
书是好书,可书中有一点他是不认同,比如两人相爱,就背主偷情,以他看来,那简直罪该万死。
书中折磨摧残、囚禁等香艳情节甚多,萧彻看得难免有些联想疲乏,不由口干舌燥,他把书丢进塌下木箱里,继而招呼道:“陈公,沏茶。”
陈公还未回来,门外候着的小太监听见召唤,忙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这空档间,萧彻闭着眼睛养神,想起了书中所道。始于好看的皮囊,到一见钟情,再到相知相许,那便是好色,并不是贬义。而一味追求肉.欲的满足,不懂欣赏和尊重他人的内在美好,便是好淫。
萧彻重新审视着自己,他对慕怀钦到底是哪种纠缠?
想了许久,他没给出答案,若说自己模糊不清,不如说不管哪一点,他都不想承认,也不屑定义。
不一会儿功夫,小太监沏好了茶,跪地上颤颤巍巍地拖起茶盘,萧彻也没抬眼,随手一拿,突然被杯沿儿烫了一下,丢下的茶杯洒了一茶盘。
“这么烫?怎么沏的茶?”
“奴才该死!”
伤了龙体可是大罪,小太监吓得扑通跪地,马上磕头认错,平日里这些都是陈公近身伺候的,陛下有些喜好他们拿捏不好,只瞧主子急着要,他们就急着给。
萧彻抬头看了一眼奉茶人,这才发现不是陈公,倒也没发火,他多数时都会理解下人的处境,不会为难。
他收敛了怒色说道:“多同陈公学着点,他年纪大了,也不能事事都由他来亲力亲为。”
小太监磕头,称以后会尽心尽力。
萧彻见他懂事,便挥袖放了人。
时间尚早,有段日子没见凌风了,萧彻拾起马鞭,准备出去跑马。
身后一排小太监跟着萧彻浩浩荡荡地出了门,正走下台阶,不远的长廊拐角处,一老一少被余晖拉长了身影。
老的步履蹒跚,一步三晃,再扶头,若没个人搀扶估摸就得撅过去。
小的满身泥泞,头发凌乱,像是打哪个泥坑里爬出来的泥鳅,脏乱不堪。
萧彻诧异,这两人都干什么了?
慕怀钦浑身疼得像要散了架,他扶着陈公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心里不禁苦笑,谁曾想居然会是顾佟出手相救,老天真会开玩笑,杀人的刀和救人的手,怎么就能长在同一个人身上?
陈公也是惊吓得不轻,到现在慕怀钦扶着他的手臂,都能感觉还在颤抖。
“陈公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太医?”
陈公停下脚步,看去他满身的伤,一边抓着他小臂上的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奴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被打成这个样子,你说你这孩子,跟个兵痞犯什么横呢?到头来吃亏的都是自己。”
“是,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让陈公担心了。”
陈公叹了口气,“背上的伤又裂了吧?一会儿脱了衣服,老奴给你好好上些药。”
慕怀钦抬手蹭蹭鼻孔残留的血迹,扯着受伤的嘴角一笑,“哪有那么严重,一点也没裂开,陈公不必担心,我皮厚抗打,不疼。”
陈公眉头锁着额,没说什么,知道这孩子是不想让他担心。
这种懂事,总是让人太心疼了。
慕怀钦笑嘻嘻地指着他手里的食盒,转话道:“对了,陈公,食盒里装得是什么啊?”
一场群殴,本就吓得不轻的陈公,心里余慌未散,被这么一问,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他有些踌躇地看着慕怀钦。
仔细琢磨,这事陛下早晚会问起,不如直说,让其心理也好有个准备。
陈公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是摄政王给陛下送去的脆皮奶糕,陛下不喜便赏给你了。”
慕怀钦听到脆皮奶糕,不由一怔。
他看了陈公一眼,默默又把目光避开,一呼一吸间,酸苦好像就在一瞬把心塞满了,身上的伤反倒没那么痛了。
他的思绪,不知不觉穿梭回遥远的岁月,二哥在灶台边忙里忙外的身影,好像还在昨日。
那时候,二哥每次做好奶糕,都会让他先尝上几块,然后再带去宫里。
慕怀钦尝过后,会笑着说:“甜的倒牙。”
二哥去了后,这道甜点就被宫中喝令禁止了,他偶尔会偷偷央求御膳房的老张做给他吃,但每次吃起来都会流泪,味道变了,很苦很苦,苦到了心里。
难怪陈公一路犹犹豫豫的没提,原是不忍让他睹物伤心。可对方这种不忍,对比陛下,会让自己更加的难过。
陛下不是在打赏,而是在他心里捅刀子。
两人逗留间,长廊的尽头忽然话音响起,“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闻声,慕怀钦抬头望去,一丝诧异,不知何时陛下已走到了跟前。
他低着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回陛下,臣……臣的一个朋友病了,臣去探望了探望。”
“哦?”
萧彻话音拖得很长,带着狐疑,他微微偏头,让出一点光线,阳光从后脑穿过,正巧洒在慕怀钦一侧的脸上,萧彻抬眼便看见了他嘴角上的淤青。
显然这是被打了,还打得不轻。
探望朋友居然会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
萧彻目光迅速瞥向陈公,陈公像是被这目光烫到一般,下意识地躲闪,不敢对视。萧彻神色思忖片刻,紧接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很快注意到了那只食盒。
食盒磕坏了一角,边缘还沾了些许的泥渍。
萧彻眸光闪烁,继而问道:“朕赏的东西你可吃了?”
还未等慕怀钦开口,陈公迈出一步先作了声,“陛下……”
萧彻抬眸一凛,厉声呵斥:“朕没问你!”
陈公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颤,默默低下头后,又把脚收了回去。
见状,慕怀钦微微俯身,心中顾虑重重,他低低回道:“回陛下,臣全吃了,一颗没留。”
“一颗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