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要买什么东西吃吗。
林星晨:不用。
林星晨:你吃饱再学。
东焦口位于市中心,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换乘地铁赶时间,没时间吃午饭。东焦口图书馆空调冷的跟停尸房一样,我大病初愈,坐在椅子上又冷又饿。正斟酌着如何开口,一阵肠鸣突兀地打断林星晨讲题的声音。
于是现在,我站在图书馆楼下扫视一圈企图找到一家便利店。高端地带啊,我想,要不就是商铺要不就是一个牛角包三十元的咖啡馆。我干脆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我:没找到便利店。
林星晨:其实现在也六点了。
我:所以?
林星晨:楼下等我。
过一会我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她拎着我们两个的书包:“去吃晚饭,吃完回家。刚好附近有一家挺好吃的面馆。”
“不是在对面那家商场里头吧,”我跟着她下楼梯,“太贵我不吃。”
“我也不是有钱人。路有点远,我们扫共享单车过去。”
“啊?共享单车?”
“昂。你自己骑车过来的?”
我看见她站在一排黄黄绿绿的单车前面,手指悬在扫码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下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搬到淮西市的时候顺道把自己的单车带过来。路上经常能看到有人骑着颜色不同相同款式单车在马路上飙来飙去。我纳闷大城市喜欢买批发自行车嘛?上网一搜那叫“共享单车”,要开微信支付。我秉着支持科技发展的态度开通支付账号,结果高中太忙没时间用,存进去的一百元被冻结。
“……我微信支付被冻结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星晨的眉毛刚想抬起来又被压下去。
“嗯?这样,我开导航走过去,离得也不算很远。”
下班高峰期的车流在远处轰鸣,但是图书馆附近的地区显得很安静。我跟在林星晨后面,顺脚踢飞几片落叶。
“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不用微信支付。现在害的你跟我一起走过去。”
“多出五分钟而已。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几次,等会我们会穿过东焦口步行街,就当逛街。”
“诶,”我赶上几步,“你家住这附近?”
“没有,住的更远。在乔洞,快接近郊区了。”
“哦……我也差不多。我住在燕塘。我两个刚好在淮西市一南一北。”
林星晨转头冲我笑:“所以我就选了个交叉点,只能是东焦口。我当时还发信息问班上其他同学如果住的不近,怎么选自习地点,一问都住在一个区,有的甚至是发小。”
“我天,这么有渊源。”
林星晨今天套了件米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挽成丸子头。对比起她平时在学校穿着绿色校服扎低马尾的样子,这样穿显得更加清爽。她注意到我的视线,问我怎么了。我随口说声:“你这样穿跟穿校服好不一样。校服真的是压制个人气质。”
她微愣片刻,目光移到我固定刘海的发卡:“你也是。无论穿校服还是现在都很好看。”
林星晨歪着头,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像是聚焦我身上又像穿过我看背后的黄花风铃木。被这么真诚的一说,我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卷了下颈边汗湿气黏住的头发,呵呵一笑算是回应。
“往这边转。”林星晨拉住刚准备右转的我,扯了下衣袖。
这条绿意融融的街巷一转弯,眼前便是华灯初上的商业街。夏夜的风带着白昼未尽的倦意,温热地缠绕过脖颈,像谁欲言又止的呼吸。晚霞在屋顶间流淌,由橘红褪为淤青般的紫,最后凝固在嬉笑喧哗的餐馆的玻璃窗上。路上的上班族、挽着手的情侣、出来遛街消食的老人踩着商铺投下的灯走过。
我克制着自己东张西望的动作,心情有点像隔壁摊位上卖的汽水,小小的气泡升腾到水面“啪”一声破开。
林星晨注意到我动来动去的脖颈,说:“你如果现在就想吃也可以,这里除了餐厅还有小吃一条龙。”
“不用不用……诶这个五颜六色果汁,是什么?怎么旁边有人喝下去脸红了。”
“鸡尾酒吧,”她也跟着我探头看过去,手臂碰过来时有些汗意的温度,“估计是果汁混酒?”
“嗷嗷,看上去好多色素……”身旁的人听完后笑出声,不过声音太微弱很快就被人群的声音带走。
“以前我考好了,爸妈会带我来这里玩一天。当时东焦口没有这么多各色各类的商铺,更多的是卖水晶手串、或者糖葫芦糍粑的小店铺。但也很热闹就是了。”
我想起常集市。曹天润在我小学时候,看了本育儿书籍,里面提到一个观念叫做“放养”,深得他心。刚好我那时在学骑单车,有一天他交给我三十元说要我自己骑车去市区中心的菜市场买菜。我立马觉得被委以重任,踩着踏板嘎吱嘎吱到了菜市场。
常集市毕竟地方小,大家相互认识。有些八卦的阿叔阿婆就问我,我爸我妈呢,今天没跟过来。我将曹天润的话转述给他们听,逗得他们哈哈大笑,给我往车筐里多放了些东西。快到正午,人流太多,我骑不稳,不小心从单车摔下来。还没开始张嘴大哭,曹天润从某个旮旯角冲出来抱起我。回家后他当然被章丘从头到脚骂了一顿,我的独立探险之旅就此夭折。
我边走边回想起这件事情,再望向这条街眼神有些迷离。
走到步行街中间段口,情侣变得十分多。那些穿着情侣衫的、相互依偎的男女打情骂俏,让傍晚的夏风更加燥热。我和林星晨随即将手肘放到跟前,挡住前面的人流。
两个人突然被一对挡在路中间情侣隔开。我刚想往她的方向走去,再一偏头,看见两个女生。
她们也紧紧靠在一起,闺蜜吧,可是看着彼此的眼神带着旁人都看得明白的钩子。左边那个挑染头发的女生手心一直摩挲着另外一个短发女生的脸,低头嘴唇擦过她的脸颊。
我的视网膜被烧开的铁块烫了,膝盖瞬间发软,喉管里泛出铁锈味。所有的气味和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她们明明离我不近,喘息声却纠缠在耳边周围。我妄图抓住自己的衣摆,可它像一条鱼在发汗的手心打滑。
我猛地推开挡在眼前的男女,不顾身后的抱怨声,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问道:“还有多久才到面馆?”
林星晨望着我还没开口,我接着说:“快点,有没有近路。”
“……这边。”她手指右边。我没等她跟上,立马往右走去,撞开堵住路的人。
的确是十五分钟。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我走出步行街后,思绪稍微冷静一些,马上跟追在后面的林星晨道歉,说街上的东西太香了我突然特别饿。她摆摆手,说也是她不好,应该让我快点吃晚饭。
“你等会怎么回家?坐地铁?”我用筷子把面条团在一起。
“对。不过跟你不是一条线的。”
我又塞进去一口面。热气裹挟着猪骨浓香扑在脸上,汤色是醇厚的浅褐,表面浮着细碎的葱末和炸得金黄的蒜酥。才坐在这里一会儿没到,这碗面三分之四都快被我吃完了。
林星晨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透露着不忍:“刚刚真是对不起。应该走快点让你吃上饭。”
“莫是(没事),”我赶快咽下去,“我饿起来就会有些上火。面馆这么好吃,远一点也认了。”
面馆老板是一位身体敦实的阿姨。她走过来,面带笑意拍拍林星晨肩头说:“你好久没来。高中读书很忙吧。你姥姥咋样?”
林星晨点点头:“挺忙的。姥姥健康着,每天都下楼绕圈。”
阿姨扭过头,好奇地问:“你是小晨同学啊。平时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第一次带人过来吃。”
“咋样好吃吗?”
我没说话,端起连汤都喝完的瓷碗给她看,嘴里还在嚼着刚吃下去的小料。
阿姨笑得眼睛的鱼尾纹都没藏住:“哈哈哈,吃得开心就好……小晨,我打包了一份小面,你带回去给你姥姥吃。她当时最爱吃了。”
“谢谢阿姨啊!”
“客气啥。”
我瞅着老板掀起厨房帘子不见,问道:“老熟客?”
“嗯。以前姥姥住在这儿。放假会过来玩。”我挑起眉毛点头。
结账的时候,阿姨硬是要给我们算少钱,林星晨怎么说都不听。最好还是她一人一只手把我们推出店门口。“有空就来!还有那个小同学也是!”
这也太热情了。我嘴角要笑不笑地,机械挥着手给她告别,急忙追上林星晨。
“我要去另外一个地铁口。跟你不顺道。”她跟我说。
“反正还有一段路。慢慢走一会儿消化。”
天空已经是蓝黑色,街道上少有人出现,最多的声响就是头顶路灯“滋滋”的声音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猫叫。
林星辰开口:“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相处。”
我问:“哪样?”
她沉默片刻:“聊一些跟学习无关的事情,一起出来吃饭。”
“……确实。老江之前还让我少冷着你,多沟通沟通。”
“那你现在感觉咋样?”我补了一句。
“挺好的。”她微笑点点头,光斑在脸上明明灭灭,“你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想的一样。”
“嗷?”
我还没问出口,林星晨便停下脚步说自己到了,学校见。
“学校见。”
我连转三条线,坐了十几个站终于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看到章丘给我的消息:“别锁门,我晚点回来。”
我盯着屏幕,过了一会才敲字:“公司又加班?”
消息刚发出去,一个电话直接打进来。
我摁下接听键,先听见的是马路上飞驰的车声和红绿灯倒数的声音。
“跟同学学完回来了?”
“对。你几点到。”
“……说不准。”
我爬起来,放了免提,看着客厅的时钟没说话。
“妈。”
“诶,咋了?”
“约会别太晚了。有新的进展跟我说一声。”我说完就摁下挂断。电话挂断后,听筒另一边的香水味似乎飘进鼻腔——是章丘最近总在试用的那款柑橘调。上次她喷这么多,还是离婚官司开庭那天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没谈过恋爱,总看过女人陷入爱情的样子。
看着手机不自觉挂在嘴角的微笑,对着镜子低声抱怨自己老了……我年纪小,又不是傻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我只是不想陪她装下去而已。曹天润和章丘离婚也好几年,分开的时候闹得难看也不阻挡他们追求新的生活。只不过我不敢确定不敢想章丘追求新生活旁边的男人的身份,也没有去了解曹天润现在过得如何。
十一点的闹钟响起提醒我去睡觉,我留着餐桌上的灯,合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