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长明灯 > 西漠长歌
    宇文绰推门时,檐角青铜鹤铃正滴落三更残雨。

    宇文老夫人倚在紫檀榻上,鹤头杖尖挑着半幅焦黄的襁褓布,血渍凝成的西戎文字在烛火中扭曲:"翎儿心口嵌着凤吞龙玉珏模样……"她忽然剧烈咳嗽,帕间黑血染红了宇文绰递上的冰裂纹茶盏。

    "祖母可知西戎温孤觞后颈间刺青?"宇文绰剑尖划开密室机关,冰玉匣中的银铃脚镯突然震响,"与父亲密室里那幅《百子图》的婴孩胎记……"

    "刺青?这我倒是不清楚,这个温孤觞是不是你妹妹,还得你亲自去证实,既然你说生得像你母亲,绰儿,你就去一趟西戎,验证一下这个猜想"

    老夫人枯槁的手指突然掐住他腕脉:"绰儿,记住,不要轻举妄动!只是证实,你若贸然告诉她真相,我怕她接受不了,想必温孤华那老贼也不会放你离开!"

    她掀开榻边暗格,腐臭的青铜匣里蜷着条带鳞的蛊虫,"这畜生是你父亲豢养的,食过翎儿的脐带血,循着血腥气便能找到妹妹,也许能有些帮助,绰儿,一定要保证你妹妹的安全!"

    "孙儿明白!"

    紫宸殿内,宇文绰跪在御书房蟠龙金砖上时,檐角青铜鹤铃荡碎的晨光正掠过皇帝冕旒。

    他掌心的冰裂纹玉佩渗出朱砂,在青玉案上蜿蜒成西戎疆域图,恰将"夏侯峰"三字圈在狼神山坳处。

    "臣请赴西戎寻回凤吞龙血玉。"他叩首时腰间螭纹剑轻震,剑穗缠着的银铃脚镯发出婴啼般的清响,"此物可破德安长公主的弑君卦象。"

    "玉临,此话当真?"

    "是!陛下,臣有把握,替陛下解了这星宿局,全了陛下手足之情!"

    "朕不信,皇姐是什么西戎圣女转世,也不信妇人能颠覆朝纲,只不过……玉临,此事还得交给你去办!"

    "陛下,臣有一请求……"

    "你说……"

    "嫣儿她……她一人在京都,臣不放心,还有祖母,臣请求陛下,让臣安排人照顾她二人"

    "朕就知道,玉临啊,你此番前去,大可放心,你的家人,朕会替你好好照顾她们,你若是能破了这星宿局,太后也能放下心来,朕也能尽孝道,你不知最近,太后为了皇姐的事,茶饭不思"

    屏风后忽有鸾纹护甲闪过寒光,德安染着丹蔻的指尖将茶盏捏得紧紧。

    皇帝朱笔悬在奏折"温孤觞"三字上,墨汁顺着纸纹爬成宇文绰幼妹的生辰八字:"爱卿可知西戎大祭司新占卜的谶语?"

    玉扳指叩在案头的声响惊起暗卫,那人怀中的密信飘落一页,竟是宇文绰母亲临终前绣的百子图残片。

    "谶言:白虎犯紫垣,玄甲噬北冥,潜龙出西漠,九重昼夜分,待到星芒逆北斗,血浸山河换帝星。朕要你找到这个心腹大患,若有机会,替朕杀了他,但是,不可强来,性命为先"

    "臣遵命!"

    夏侯嫣的银铃声恰在此时穿透宫墙。她立在朱雀门阴影里,指尖摩挲着阿福递来的青铜虎符。

    护城河倒映着三百玄甲卫的火把,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城门石刻上——十几年前宇文翎被掳那夜,婴孩的襁褓曾在此处压出过同样的凹痕。

    "夫人,这虎府是侯爷留给您的护身符,关键时刻,能够调动玄甲卫,西厢第三株海棠下有侯爷的……"阿福的弩箭突然射落檐上暗探,那人怀中的凤纹密信被火把燎开,露出半幅宇文绰少年画像,竟然是他。

    夏侯嫣的护甲抠进青砖缝,这少年模样,似曾相识"宇文绰……你到底是谁……"

    松鹤堂内,老夫人的鹤头杖碾碎茶盏,参汤在青砖缝凝成西戎文字:"血月当空夜,翎骨化祭器。"她枯槁的指尖抚过密室冰玉匣,匣中银铃脚镯突然震响,与三百里外西戎祭坛的骨哨共鸣出凄厉调式。

    密道暗河汹涌,宇文绰的玄氅扫过青苔,剑尖挑起半截焦黑摇篮。冰蚕蛊在壁上爬出的荧光路线突然扭曲,凝成温孤觞胎记的图案。

    "终究是宇文氏欠下的债。"老夫人将染血襁褓布系在飞鸽脚踝时,德安长公主的长指甲正抠进祭坛壁画。

    画中西戎王女后颈狼神印渗出青黑毒血,顺着凤吞龙图腾流进夏侯嫣昨夜埋下的青铜匣——匣中《山河堪舆图》裂痕处,一道新鲜血线正穿透"宇文翎"的名字。

    惊雷劈开皇城暗河时,宇文绰怀中的双鱼佩烫得灼人。玉佩裂痕里渗出的血丝在激流中凝成光晕,映出夏侯嫣独坐海棠树下的身影——她发间别着的银簪歪斜,簪头花瓣上沾着海棠花淬炼的夜露。

    塞外,黄羊骨笛声起时,流火般的夕阳正舔舐着赭红色岩山。西戎人的驼队在天葬岩投下蛇形长影,枯死的胡杨枝上系着的彩帛,被热风扯成三百六十五种祈愿的姿势。

    商旅卸下盐砖的刹那,沙蜥从陶罐裂缝钻出,细尾扫过驼铃内壁,震出段苍凉的调子。这是西戎人辨认同族的暗号——三短两长,尾音要带沙砾摩擦的涩响。

    穿鸵鸟皮靴的孩童赤脚跑过盐湖,脚背结着层晶壳,奔跑时簌簌落下的盐粒,会在月升时被老妪拾去腌渍沙蝎。

    黑曜石垒成的螺旋塔顶,祭司正用秃鹫胫骨占卜。风干的骆驼胃囊悬在檐角,盛着去年雨季最后三滴水,每当商队带来中原铜镜,老祭司便将水珠滴在镜面,看蜃气里浮出绿洲的残影。

    十七年前他在这般幻象中预见神女降世,如今塔底密室供着的,是具裹在沙蚕丝里的少女尸身——眼窝嵌着翡翠,指节套满星纹银戒。

    最热闹当属蝎月节。红柳条编的擂台上,赤膊汉子用淬毒蝎尾刺在脊背作画,靛蓝毒液随汗水流淌,最终在腰窝凝成狼神图腾方算礼成。

    获胜者能饮下陶瓮里的血酒,那酒用沙狐心头血兑着仙人掌泪酿成,饮罢双目赤红三昼夜,据说能见着沙海深处游荡的祖宗魂灵。

    暮色沉时,盐湖边燃起人骨篝火。西戎女子披着月光织就的鲛绡,腕间银铃实为响尾蛇蜕皮所制,起舞时如万千毒虫振翅。

    有中原行商醉后扯落面纱,霎时被沙粒贯喉——那面纱原是用沙蜘蛛丝织就,缀着的不是璎珞,而是淬了蝎毒的孔雀石。

    子夜最寒之际,驼队头领会解开羊皮囊,放出豢养的沙雾虫。这虫似蛾非蛾,振翅时抖落的磷粉能在半空凝成地图,指引迷途者找到暗河。

    若凑近细看,会发现所谓地图实是虫群排列成的西戎古谚:”沙海葬痴人,明月照铁心。”

    盐湖东岸的葬魂沟里,千百具风尸随沙丘起伏作舞。新亡者被抹上骆驼乳与朱砂,摆在最接近星空的沙脊,待秃鹫啄去双目,方算魂归腾格里。

    有中原诗人误入此间,见风尸指节系着的青铜铃在夜风中鸣响,竟听出是故土失传已久的《黍离》残调,从此疯癫,终日以蝎血在岩壁写些无人能识的篆文。

    宇文绰的玄氅掠过盐湖晶壳时,枯死的胡杨林突然响起三短两长的骨笛声。沙蜥从他靴底窜出,细尾在赭红色岩面刮出暗号——正是三日前温孤觞用蝎血写在羊皮上的接应密语。

    驼铃在百米外骤然碎裂,穿鸵鸟皮靴的哑奴捧着盐砖现身。那盐砖用沙蝎毒液绘着螺旋塔纹路,宇文绰以剑鞘轻叩三下,盐粒簌簌脱落,露出嵌在其中的翡翠眼珠——与黑曜石塔密室供奉的神女尸首眼窝里的如出一辙。

    "王女嘱您亥时三刻踏月纹入宫。"哑奴的喉结处纹着沙蜘蛛图案,指尖在盐面画出路线。盐粒遇风凝成北斗状,第七颗星的位置忽被沙蜥尾巴扫乱——温孤烈亲卫的弯刀正倒映在盐湖之中。

    温孤觞抚摸着神女尸首的翡翠眼眸,塔外忽传来骨铃急响。她迅速将狼首玉佩塞进尸身口中,翡翠霎时沁出血丝——那玉佩另一半正在宇文府中供奉。

    "父王此时召见,兄长真是费心。"她丹蔻划过祭司供奉的骆驼胃囊,三滴陈年雨水在铜镜炸开,映出宇文绰被围困在盐湖东岸的幻象。

    温孤烈立在黑曜石塔顶时,残阳正将他左脸的蜈蚣疤烙成紫金色。那道疤从眉骨斜劈至下颌,尾端分岔如蝎尾钩,是新婚夜被发妻用淬毒的孔雀石簪划出的杰作。

    他裹着整张沙狼皮缝制的战袍,狼首兜鍪垂下的獠牙串帘遮住阴鸷的右眼——那只眼珠十年前就被沙鹰啄去,如今嵌着颗能窥探水源的猫眼石,日夜渗出黄浊的脓水。

    粗如婴臂的青铜颈环上錾着三百个奴隶名讳,每逢斩杀叛徒便用弯刀刮去一道,刮痕里积着黑红的血垢,随呼吸蒸腾出腐肉气息。

    腰间缠着七条响尾蛇皮拧成的鞭子,蛇头骨制成的握柄还粘着碎肉,鞭梢系着的沙蜥颅骨随步伐相撞,发出类似人齿打颤的咔哒声。

    赤足踏过盐湖晶壳时,脚背凸起的筋脉如沙丘下的盲蛇蠕动,十趾套着沙匪惯用的精铁趾钩,钩尖残留着上月屠城时撕下的中原将领喉结碎骨。

    最瘆人的是右肩纹着的活蝎图腾,蝎尾刺青随着肌肉贲张缓缓翘起,毒针正指向心口——那里挂着枚用仇敌头盖骨磨成的护心镜,镜面反照出他残缺的耳廓,耳洞穿着串沙鼠指骨,每根骨节都刻着屠灭的部落图腾。

    温孤烈佩刀上的蝎尾刺青突然蠕动,刀柄镶嵌的孔雀石渗出毒液:"妹妹的哑奴今日收了两筐中原盐,不知掺了什么脏东西?"

    塔底密室突然传来秃鹫啸叫,温孤觞腕间银铃震碎铜镜。她踩着镜片残骸轻笑:"大哥可听过''''沙海葬痴人''''的古谚?"暗门机关应声启动,神女尸首的指节银戒突然射出毒针,将温孤烈亲卫钉死在绘着《黍离》调的岩壁上。

    宇文绰的剑尖挑起哑奴咽喉时,盐湖突然沸腾。三百具风尸从沙丘中暴起,系在指节的青铜铃震出摄魂调——正是温孤烈驯养的沙傀阵。哑奴忽然咬断舌根,黑血在沙面绘出螺旋塔密道图,指尖最后指向自己空洞的眼窝。

    "翡翠为目,银铃作耳。"宇文绰劈开扑来的沙傀,从尸身眼眶抠出染毒的翡翠。月光穿透宝石的刹那,盐湖西岸亮起狼烟——温孤觞用秃鹫羽箭送来的密信在火光中显形:"塔底神女口含双鱼,可破王兄蝎蛊。"

    沙雾虫群忽从葬魂沟深处涌出,磷粉凝成的路线直指黑曜石塔。宇文绰踏着风尸头颅疾驰,怀中半枚玉佩已灼透三层衣料,将西戎王暴怒的吼声传来:"觞儿私纵中原敌将,鞭刑三十,囚于腾格里祭坛三日!"

    盐湖东岸,温孤烈亲卫正用蝎尾刺在沙面绘出密报。沙蜥衔着血书钻入地缝时,宇文绰的剑风扫落岩山碎石,露出后面被铁链锁住的神女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