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夫从执法堂的地牢回来,收拾药箱时又想起了那位可怜的客人。
虽然安村人少,但这片雪山早年曾是神明们的居所,雪妖又一直庇护这里,火云坊也会派修为高的修士来这边看护,所以生活向来安稳和谐。
医馆是最能看到村子贫苦阴暗的地方,那位客人是她这十几年来见过的最困苦的人。
安村在雪山群最边缘的雪山上,再往里则是被雪妖庇佑的极寒之地,中心的云台雪山山下封印着雪妖,也是冰水类灵根的修行圣地,连天上雪精灵居住的云也是灵气化云,更别提还有一道剑神的剑意在山尖。
这里的灵药长势很好,就算是修为不高的人,日常早起去外面卖几趟灵药,也能过上相对不错的生活。
她仔细回忆时,忽然想起来什么。
那位可怜的客人腿脚似乎也有些不便,走出门时,他的另一条腿走起路有些磕绊。
原本人家来他们这里拿的第一副药就没有起效果,和台虽是好心,但那强硬的态度和令人生厌的语气,也不知道那人心里会怎么想。
万一出了问题,让外面起流言导致砸了家里千年的口碑……
想到这里,她没忍住又给了旁边的和台一巴掌。
和台正在弯着腰收拾药柜,冷不丁被拍到后脑勺,姐弟俩都是金丹期的修士,和台脑门猛地被拍到木柜上,把抽屉撞开裂,药草“哗啦”落到了下一层。
和台“诶呦”一声,修士皮糙肉厚,他其实不疼,但还是故意发出吃痛的声音。
姐姐生气说明自己又做错了事,这种时候只有求饶卖乖才是活路,其他行为都是火上浇油。
他揉揉微微红的脑门,不知自己怎么惹姐姐生气了,只能熟练地装委屈问道:“姐?”
安庆看见他就生气,以往弟弟犯过的傻事齐齐涌入脑中,她拽着他衣领让他弯腰,怒冲冲的想:小混蛋都多少岁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她曲指猛弹他脑门,看到弟弟夸张做作的吃痛样子,又没忍住多踹他一脚,拿着药草离开了。
独留和台捂着没有变化的额头,他刚刚顺势坐到地上,也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也不敢问,只能挂上一脑袋问号。
陆清辞此时用拿出了魔玉,根据指引来到那些孩子们居住的小院内,被麒麟围猎的野兽的眼睛直直看向小院中。
医馆有个后院,其中一间屋内有许多小床,躺着十几个孩子。小孩们应该刚喝过药,都躺在床上熟睡着。
杜愁一直被香气吸引着,索性开始憋气,并在换气时吃块灵石压压饿意。
可惜那味道并不是他闭气就能躲掉的,只有灵石散发的灵气味才能压制住这个味道。
陆清辞见他能控制住,便仔细观察屋子。
墙壁上挂着很多安神用的干草药,每个床铺间都隔着屏风,地面上的阵法使屋内温暖舒适。
安庆正盘腿坐在靠近窗口的小榻上静静翻着医书,旁边的小炉里烤着一些干果和地瓜,上面温着药。
杜愁看到小炉里的食物,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北域这类烤物很多,街边卖这些食物的小贩也多,味道香极了,他路上便吃过一块香软的红薯,此刻更是止不住往小炉瞧。
陆清辞仔细看向安庆正在翻阅的本子,上面是一些记录的病情药方和时间。
为了节省本子的空间,也是为了更方便查阅信息,记录的药方用量和药材效果非常详细,其他内容都是能省则省,甚至有几句是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词句。
记录本似乎和日记差不多,每日都有大量的药物配合出来的功效,服药人的姓名,以及各种药材的剂量。
她偶尔会在药方开头会记录当日店里的情况,陆清辞在她翻页时极快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庚申年九月廿一
寒流生疾,童患多。使服退热驱寒药,未有见效。】
【庚申年九月廿九
患增,一人饮药数日未有见效,三日后言目生蜃,次日不知所踪。】
【庚申年十月二
寻人三日,未果。增五童,改方未有见效。】
【庚申年十月七
药增量,童病缓。众寻得而归,然人亡于雪下,经脉裂,丹田损,目露惧色,生兽目魔角,似走火入魔而亡。
魔毒未有体热之症,疑。】
【庚申年十月十六
病情已控,然不得痊愈。
奇病闻所未闻,离村寻友探讨药方。】
安庆翻到这页,从怀中翻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那纸张保存的好极了,背面甚至绘了阵法,防止其遭到损毁。
她用镇纸压好纸张,把上面记录的药方写在这日的记录后,药方最后还写了“文卯”二字。
长长的一页纸写完,她又蘸了些墨,从这篇往下继续写。
【庚申年十月廿四
未见良,文卯亦不知其所踪,寻三月无果。村中病症似玉德元年魔气入体之症,然今得此病者皆为幼童,患者并未得之瞬亡。
友人失联,村患大疾,大封将破。万事纷涌,我心大患。
邀文卯相携救治病患,言寻魔玉至。
闻镇灵花疗病,奇事,愿其无患。】
陆清辞皱着眉看着记录本,镇灵花他没听说过,魔气会被执念深重的人吸引,可为什么现在为止,魔气入体最多的都是孩子。
并且这些孩子们身上的反应也确实和千年前的不同,魔气入体者必会见到自己所求之事的幻觉,这些孩子却没有这种情况,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个文卯的身份也不简单,此人居然有魔玉的渠道。
龙的追随者认为龙是祥瑞,代表的是天道的愤怒,是魔气的化身,人们都该承受天道的愤怒,检讨自己的行为。
他们自诩正义,于是在几个世家被剿灭后,那些追随者们大批抢夺毁坏辨认魔气的东西,以及能直接对付魔气的人和事物。
和尚和道士被大肆屠戮,灵矿脉被炸碎变回本源灵气,能吸聚灵气的土木被魔气污染,各种典籍被烈火焚烧,世家和宗门十不存一。
魔玉是被损毁的东西之一,陆家是人族世家,但也失去了所有辨认魔气的东西。他手上那块玉还是千年前的友人赠予他的。
自从发现愚笨很有可能是乌事后,陆清辞心里就涌起莫名的焦急。
雪妖将出,他不知对方净化的如何,更不知火云坊有没有研究出其他的不需要灵气的对策,要做好将它净化或者再封一次的准备。
这些孩子身上有魔气,但他专业并不对口,不知他们和雪妖会不会相互影响。
以及是谁做的这件事,如果是龙那边的人,他们是怎么偷溜进来的做到这件事的,以及他们在哪。姓宋的狗东西心思缜密,他要是亲自动手会不会被他发现,从而告诉那只恶龙,导致再出现各种阻碍。
他感受着杜愁体内“饕餮”的力量,“善罪”的力量与天道有关,魔因人而生,本应与天道的力量互不影响才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饕餮”会受魔气影响,但他需要在杜愁控制不住力量前带他离开。
在北域散播魔气,对于其他人来说得不偿失,而龙那边的人似乎有清去体内魔气的方法。
若真是他们,那不如趁这个机会推他们一把,逼他们加快动作露出马脚。
陆清辞手指一勾,狂风撞破窗户卷入屋内,火光被熄灭,药草屑和纸张被狂风卷了满屋。
最边上的孩童忽然双目凸起尖叫出声,黑色的纹路在她体内穿梭,紊乱的力量震碎了周围的家具。
“啊——!”
孩童的眼睛爬满黑色,瞳孔红的犹如鲜血。
似是因为疼痛,她的瞳孔不停颤抖着,像一只红色的虫子在黑色的水面上跳动。
她痛苦的尖叫着,像是看到了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娘……娘!”她弓起腰来,身上止不住的痉挛,“不对,你不是……”
一切发生的太快,安庆才刚发现了那个孩子出了问题,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见那孩子身体猛的抽长,变成了一只散发黑气的野兽。
孩童的脸已经完全变形,嘴巴凸起,长出了新的利齿,指骨更是变得尖锐起来,骨刺破开原本的皮肉,浓郁的血腥味飘在屋中。
气流将周围的一切都震飞出去,更是有汹涌的黑气四散开来。
野兽发狂嘶吼,拍碎了开裂的小桌,眼见那利爪就要挠向旁边的孩子,它却又忽然后退一步痛苦地挣扎,利爪被迫停在半路。
那只拳头缩紧又张开,而那个被它视为目标的孩子呆愣地坐在一地碎屑中,身上还盖着破了口的被子,被吓到没有任何反应。
一切发生的太快,安庆刚阻拦在野兽身前,就见野兽收回手,转身破开窗口逃走了。
几个被巨响震醒的孩子们更是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坐在了废墟里,脑子还混乱着,僵在原地。
安庆匆匆在屋内布下结界便冲了过去,奔跑时拿出一只纸鸟交代了几句话。
和台下一瞬出现在屋中,表情焦急万分,探查着剩下几个孩子的情况。
孩子们见到了熟悉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大哭。
陆清辞坐在房梁上听着下面的哭闹声,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完全不管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医馆。
他怀里抱着在他们眼中已经魔化失踪的孩子,孩子睡的无知无觉,完全没被外界的吵闹声惊醒,甚至还往陆清辞怀里缩了缩。
陆清辞不仅没有偷孩子的心虚,甚至有闲心抓一把小炉里的板栗,用灵力稍稍降温后塞到杜愁怀里,他早发现杜愁馋了。
杜愁却无心板栗,看着他怀里沉睡的孩子,忽然联想起自己被绑走认爹的事情,心里酸涩又觉得正常。
也是,他爹好像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拐子,只是平时看起来太正常了,拐子看到心仪的孩子就想办法直接掳走,多正常。
杜愁捏着袖口一下一下地擦着板栗上的灰,眼睛往陆清辞抱着孩子的手上盯,心里酸溜溜的。
他没吃过栗子,但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吃的,就连着壳一起把它塞到了嘴里,垂下眼,含糊不清问道:“爹,这是你要收养的第二个孩子吗?”
陆清辞哪知道这孩子连栗子壳不能吃的常识都没有,让他吐出来也晚了,这孩子已经嚼碎咽下去了,便自己上手给他重新剥了个新栗子,不忘把栗子壳用灵力销毁,道:“不是,这是人质,她被我暂时绑架了。”
他看向下面的景象,感受到有执法堂的弟子赶来了:“来,爹教你钓鱼。”
他还是担心牢房那边的情况,也不知乌事会不会被卷进去,他有没有再清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