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梨满园 > 天云阁
    燕京

    长乐街上,商贩号声不断,骄阳似火。醉梦楼里,宾客喧闹沸扬,觥筹交错。

    店小二肩头搭着汗巾,端着一盘酒菜,穿梭于个个席间,于靠窗的榉木桌前停下,将托盘里的酒菜轻轻放置于酒桌上:“客官,您的酱汁排骨和红桑酿!请慢用……”

    慕清梨刚踏入醉梦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番景象。

    燕州,打她记事起,还是初次到来。但亦有耳闻,此酒楼菜品多肴,兼顾东南西北中各方美食。

    不仅如此,这东家亦开了间天云阁,专收各地情报。只是这天云阁,需得特制舆图方可入内。若无舆图,无人能寻得此地。

    慕清梨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寻这天云阁。

    此刻,她正着一身素衣,腰间携一青玉,头戴白纱掩面帷帽,坐于窗侧。她那素衣裙摆沾满泥渍,袖口处亦被划破几道口子,一副风尘仆仆模样。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舆图,招呼店小二近身,将图铺于桌面。

    小二了然,忙朝她低语:“客官请随我来……”

    邻桌有五位青年男人,皆着墨色直裰、头戴网巾。

    待慕清梨同小二走后,其中一位八字胡男人忙起身,拿着一把青龙剑快步上了二楼,敲了敲雅间的房门:“池渊,来活了!”

    慕清梨随小二步入酒楼后厨,百格墙上有一道暗门,门上是一个凸起的暗文锁。只见小二推动几下文字木块,使其中间呈现“天地合”三字,门“嘎吱——”一声朝里开了。

    “请,直走即可。”小二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她进去后,小二在外间又将门给带上。

    霎时,一道利刃架于小二脖颈。

    “将暗门打开!”

    是一位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声音低沉浑厚。

    他头戴乌色大帽,帽檐的黑玉珠串随着两侧面颊,坠于胸前。暗灰色织金曳撒配着金质蟒纹腰带,满身散发着贵气,但眸里却充斥着杀意。

    那五位青年男人亦跟在身后。

    小二哆哆嗦嗦地,不敢吭声,两只手颤抖着挪动暗文锁上的文字。许是因为过于心慌,锁码来来回回动了七八次,始终拼不出“天地合”三字。

    “池渊,还不如一刀劈了这暗门!”八字胡男人看着小二慢慢吞吞的,已然有些急躁。

    池渊闻言,将利刃又朝小二脖颈深入一分,语气狠厉:“麻利点,要不然连你一块给劈了!”

    小二脖间渗血,那血滴在他的衣领上,如同那炙热的火焰在燃烧。

    “客官饶命——饶命,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小二嘴唇打颤,怕得不行。

    一刻钟左右,暗门终于开了。池渊收了利刃,留下两人看着小二,带着八字胡和其余二人一同踏进暗道。

    暗道内,早已不见慕清梨的身影。

    慕清梨独自穿梭在这暗道内,两侧的红烛映得她身影潇然。走了近半里余,方到暗道尽头,隐约见到一缕阳光,再行至数十步,可闻山泉清音。慕清梨立于洞口,一时恍惚。

    竟是一片合欢花林!

    那一朵朵合欢花犹如粉精灵,清风拂过,一个个扇动双翅,好似在迎客,又好似在窃窃私语。

    慕清梨穿过花林,入目是一座水上楼阁,高可攀天。一半藏匿于云雾中,一半倒影在清水里。

    慕清梨蹙眉走近阁楼:此地好生怪异……

    门口有两名金衣侍仆将她拦下:“献舆图,盖指印!”

    慕清梨甚是不解,但依旧照做,将右手食指咬破,在舆图上盖好指印,将其递于二人面前。

    “请,于一楼左间取令牌。”

    慕清梨推门而入,取得令牌。再按指示踏进二楼,在二楼被捂住鼻尖饮下寻梦茶。茶饮尽,盏底现五字:“寻物皆有得”。

    当她踏进三楼后,隐约间,一阵阵女子的嬉笑声入耳,偶有男子粗犷的喘气音。

    慕清梨从腰间取出帕子,将含在嘴里的寻梦茶偷摸吐了出来,又放于鼻尖细细闻了闻:不好,是血合欢!

    她忙将帕子扔于地上。

    可那男男女女嬉笑声仍旧在慕清梨耳边响起,声音愈发模糊,又愈发响彻。慕清梨拨开帷帽,一手抚额,一手在空中探物:头好晕……

    就在她即将晕倒之际,楼下传来一阵血腥味。她忙趴在朱栏上,朝下望去。

    池渊一行人将两名金衣侍仆抹脖,踏进了阁楼。

    慕清梨瞬间清醒,忙转身打开一间房门,欲藏身。却不料,刚入房门,一阵曼陀罗迷烟扑鼻而来,她面上悄然爬上一丝红晕,额间汗珠如泉涌。

    她踉跄着走到月牙桌前,将茶壶里的水凑近鼻尖闻了闻,哆嗦着手将水倒入茶盏,一饮而尽。她撑着脑袋坐于桌前,又将茶盏猛地朝地上摔去。

    “铿——啷!”青瓷盏坠地,瓷片在地板上弹跳数下,发出“叮铃铃”的声音,尖锐刺耳,最终又归于一片寂静。

    慕清梨拾起一片碎瓷,正欲朝手腕划去。

    “砰!”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池渊如疾风般大步上前,用剑挑开她的碎瓷片,惊得慕清梨一身冷汗。池渊携来的一缕风吹起了慕清梨的帷纱,两人四目相对。

    慕清梨那潮红的面庞和那对碎银冰白瞳被池渊一览无余。

    桃心面庞,两簇远山眉称得她分外温婉,她眸里的碎银冰璨若繁星,耀似银河。米粒大的黑色瞳仁如同玛瑙,晶莹剔透,又好似一汪幽潭,深不见底。鼻梁高挺,含珠唇粉似花瓣。

    池渊眸里掠过一丝惊艳,握住剑柄的手倏然有些酥麻。随即,又恢复往日般的冷漠。

    而慕清梨虽看不清他面具下的模样,但他那双深邃迷人的桃花眼确实令人心之动容。慕清梨面上的潮红又深了几分,心跳的也更加快了。

    两人相对无言。

    “池渊!”八字胡冲了进来:“我于五楼找到了东炀公主!”

    八字胡停在池渊身后,略显一丝尴尬:我好像,不该存在于此……

    “将这腌臜地,端了!”池渊收起利剑,眉眼里透着杀气。

    “是!”八字胡领命退出房门。

    池渊又冷声朝慕清梨微微开口:“被哄骗来此,实非你本意,何必想不开?”

    想不开?

    慕清梨蹙眉不解,她看了眼地上的瓷片,瞬间明白,连连摆手:“我并非想不开,只是我中了情毒,需引血排……”

    还未说完,慕清梨头又开始眩晕,她忙拉住池渊的衣袖:“劳烦郎君,救我……”

    话音刚落,她便无力地瘫于桌面,嘴唇微张,眼神迷离。脑海中又响起一群男男女女的嬉笑声,她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红晕爬至全身……

    “喂!你醒醒——”池渊轻轻摇了摇慕清梨,见她毫无反应,忙打横将其抱起,朝屋外走去。

    ……

    锦王府

    落日将近,凉风徐徐。厢房红烛狂摇曳,锦床纱幔亦飘然。

    天色暗青,暗月隐现。衣衫褪半人红晕,娇吟低喘情难禁。

    “水……给我水……”慕清梨将压在身上的池渊狠狠推开,扶着床栏,艰难地坐起身来。身上衣冠不整,外衫已褪至腰间,面色潮红,头止不住地晕晃。

    池渊被推地瘫于床上,摇了摇头,一丝红晕亦攀上他的耳侧。他那深邃的眸里飘忽不定,如同刚睡醒般眼神惺忪:她身上,为何有醉梦萝香……

    这奇香令他神魂颠倒,呼吸不畅。他忙坐起身,摘下面具,朝床下扔去,落进榻上的帷帽中。一银一白,如同冷光爬上皎月。

    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朝慕清梨逼近,慕清梨顿觉一股热气直面扑来。

    池渊那粉得发紫的薄唇微微翕动,一滴汗自鬓角处滚落,他那隆起的喉结犹如剑影般律动。

    慕清梨微眯双目,舌尖悄悄从牙关处探出,她眸里尽显妩媚。

    池渊却骤然捏住她的下颚,眼神冷冽:“说!你是何人?为何身上有西溟奇毒……”

    慕清梨疼得轻呼了声,面上的潮红微微变紫,胸脯跳动地更加猛烈。

    “你莫要靠近我!”慕清梨用力去掰开他的大手:“我们需冷静一二,你先放开我!”

    池渊手背暴起的青筋旁是一道道抓痕,但他的大手依旧死死捏着慕清梨的下颚。

    “啪!”

    慕清梨的巴掌狠狠落在池渊的面上,池渊被扇地微微侧头,眸里闪过震惊。

    他的大手又紧了紧,恨不得将慕清梨的下巴拧碎。随即又将手放下,扯下一截床幔,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慕清梨的两个手腕,高举于顶,粉色纱幔紧紧缠住她的双手,使其毫无招架之力。

    慕清梨已然清醒了不少,双目怒瞪他:“你要作甚?你不要……”

    还未等她说完,池渊将她猛地往床里侧一推,慕清梨的后脑径直撞上雕花床栏。

    “你一西溟细作,有何资格打本王!”池渊站起身,从剑架上取过龙泉剑抵在慕清梨胸前:“说!来我中塬国所为何事!”

    “我不是细作!”慕清梨仰头,后脑部传来的痛感让她眼眶微红:“我自幼于中塬长大,从未去过西溟!”

    “还敢狡辩!找死是吧!”池渊的剑刺入慕清梨的胸膛。

    霎时,慕清梨的素衣上晕染出一朵红梅。额间的汗珠随着眼角的清泪一同滑落,滴在她那粉白的颈部。那滴珠泪如同寒冷的月光,射入池渊眸里。

    池渊眨了下眼,一阵眩晕感瞬间袭来。心,亦止不住地绞痛。

    “噗——”他血瘀气逆,霎时呕血如泉,喷出三尺之遥。

    他将龙泉剑从慕清梨膛间抽出,抵在床榻之上,瘫坐于床沿。单手捂住胸膛,面上疼痛难忍。

    慕清梨却顾不上疼痛,慌忙蜷缩于床角,一脸恐慌地盯着池渊那微微颤抖的脊背。

    “嘎吱——”房门被人打开。

    八字胡看着地上的血迹,忙抬头望向床上的二人,满脸诧异。他快步上前,扶住池渊。

    “你怎么了?”

    他又看向角落里的慕清梨,满目震惊:“你干的?”

    “宋倞,将她押入暗牢,严加拷问!”池渊微微抬眸,眼神阴森,嘴角渗出的血丝称得他犹如嗜血魔头。

    宋倞一把扯下鼻下的八字胡,蹙眉不解:“那天云阁……”

    “交由刑部处置!”

    池渊又冷眼直视慕清梨:“她乃西溟细作,势必要查出她带何目的来的中塬!”

    慕清梨却异常冷静,不经意间瞥见池渊腰间的蟒纹皮革。

    她忙爬跪至池渊身侧,迎上他那冷似冰窖的眸眼:“我说了,我不是细作!”

    她面上微愠,眼里却布满坚毅:“我乃鸿胪寺卿慕图远之女,我腰间的青玉可为证!”

    池渊一把扯下她腰间的青玉,扔给宋倞,朝他微微颔首。

    宋倞刚转身,慕清梨又柔声唤住他:“等等,烦请将青玉交由三夫人!”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池渊朝她投去一道杀意:“就算你是慕府女娘,那你身上的西溟奇香又作何解释?”

    “我从未去过什么西溟,你派人一查便知!我生来因异瞳被送往闽州,自幼便于闽州梅村长大!”

    慕清梨眸中微微拢上一抹水雾,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池渊没来由地觉得心疼。

    他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心跳得也愈发快速。

    “那你去天云阁,所为何事?”

    “我……”慕清梨低眸含泪,语气哽咽:“我想查清二十年前,外祖一家灭门惨案!我想以此,赢得母亲的青睐,好重回慕府……”

    慕清梨仰面,眼眶湿润。

    池渊闻之一惊,面上立即色变:二十年前……

    “你外祖,可是苏秉正?”

    慕清梨瘪嘴忍泪,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池渊微微叹息,阴眸竟悄悄变得柔和。

    慕清梨见此,忙将绑着的双手递于他面前,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疼~”

    池渊对上她那朦胧泪眼,完全招架不住,听话忠犬般含笑将慕清梨的双手解开。

    慕清梨忙将外衫穿好。

    她面上尽显娇弱,心里却一顿冷哼嗤笑:嬷嬷说的没错,男人果真都这般,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柔克刚,可为女子求生之道!

    思及此,她又忙捂住胸口,倚栏轻呼,佯装快被痛晕。

    池渊忙扶她躺下,为她盖上锦被:“你先躺好,我帮你唤侍医。”

    “多谢郎君~”

    慕清梨轻音似风,悠悠拂动池渊的发梢,又如秋波,暗暗撩起池渊心里的柔情。

    池渊耳后涌起一股热流,酥麻感充斥全身,他忙起身,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门。

    慕清梨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勾起一抹讥笑:娇嗔女子得人怜,当真是可笑!

    房门被带上后,她忙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伤口:“嘶~这人下手还真不轻……不过还多亏了这一剑,替我解了这情毒……”

    她下了床,拾起地上的帷帽,顺带踢了一脚那银色面具。从床头烛台上拿起一盏红烛,径直朝窗边走去。拨开窗户,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