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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日子到了

    路晨舟最终和杨局打了报告,准备和L市市局并案处理,杨教授被自己的老同学,路晨舟的顶头上司杨局半强迫地绑上了贼船,答应了之后再有关于他者的消息随时共享,必要的时候再将他请过来做分析。

    话虽如此,杨教授凭着自己多年处理这些特殊案件的经验,直觉这些案子并案之后估计会有部里牵头成立专案组来专管,但没和杨局挑明,默默让对方欠下了这个人情。

    纪清特意请了半天假开车送杨教授和纪清去了高铁站。检票口前,高颖伸手抱了抱纪清:“清清,你要把握机会呀。路队这种性格的人最适合温水煮青蛙了。”

    纪清哑然,她没想到高颖的敏锐不止限于案件中,只是通过她偶尔望向路晨舟的目光就找到了自己对他倾心的蛛丝马迹,连路晨舟这个当事人还尚且对此一无所知。

    “哎呀不说我了,你才是,苦日子都过完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纪清的手贴在高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上次在纪清办公室里倏而逝的灵感又一次像蛇一样缠上了高颖。什么是苦日子?纪清和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甚至已经忍不住就要问出声来,站在一旁等着她们告别的杨教授却走了过来:“小高,还有15分钟车就要开了,走吧。”

    高颖只好点点头,暂时把疑问抛到一边,跟着杨教授走向了安检口。

    找到座位坐下,高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向杨教授请教自己没想明白的点,或者对杨教授抒发自己对某个当事人的感慨,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微微蹙的眉头明明白白地告诉看向她的人,她心里装着事。

    “小高,有心事?”自己这个学生虽然有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杨教授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感觉这是个有慧根的小姑娘,她的心就像群山包围的湖面,鲜有风吹起她心湖的波澜。换句话说,她从来将得失看得很轻,很多时候嘴上说两句也就过去,她很少会真正放在心上。

    但这次看她从安检口一路过来脸上一直挂着这幅怅然若失的神色,杨教授预感让高颖露出这幅神态的应该不是有形的物,而是一些无形无相的东西。

    “教授,您记得小时候发生过事情吗?”高颖问道。

    “心理学家的普遍结论是人对自己最初的记忆大约来自三岁,当然,这只是一个平均值。”这个结论高颖是知道的,心理学专业的著名研究,她听过不止一次。

    “可是我刚刚回想,我发现自己对整个童年发生的事都没有太深的印象。更可怕的是,教授,我今天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做客体永久性,在小孩和玩具之间加上隔板,如果小孩在看不见玩具的情况下知道玩具并没有消失,依旧还在原来的位置,就说明孩子已经有了课题永久性。一般而言,9到12个月大的孩子就拥有了客体永久性。

    作为一个有客体永久性的大人,记忆尤其是久远的记忆就像是旧仓库里物品,都知道它在哪,但并不会有谁没事天天都去清点一遍,直到某天,心血来潮走进仓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才茫然四顾,发现找不到了自己的来处。

    “你小时候有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吗?”杨教授问道。

    “从我身上的伤疤看……伤到头部的和严重到需要打麻药的都没有。”高颖低头,一旦发现了记忆存在漏洞,那么对自己的信任根基也将发生动摇:她的印象从哪里来?这些印象有可靠么?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巨人立在自我和无垠的宇宙之间,而宇宙间的一切联结都完全的成为了一种不可信的偶然,他要么谦卑地匍匐在地上祈求虚无的神明接受自己的皈依,要么立刻就会迷乱死在这个不可信的世界。

    高颖知道他是谁——大卫·休谟,从大一哲学简史课接触过他的理论后,这幅画面就一直就在她的脑海中,那时她从没想过,这会是自己命运的预言。

    “教授,我还记得本科第一次上普心的时候,那时候给我们上课的是位年轻儒雅的男老师,他问我们为什么想学心理学,然后给我们讲了希腊德尔菲神庙阿波罗神殿上镌刻的箴言。”

    “认识你自己。”杨教授的声音和高颖的重合在了一起。每一位社科人文的学生大概都不会对这句话感到陌生。

    认识你自己!古希腊的先贤们正是在这句话的指引下,将哲学从天上拉回了人间。人类科技、哲学、宗教的理论发展了几千年,为的不还是认识自己么。

    “其实我大一还学过一年哲学,按时候我们彼此调侃,说哲学家和门卫大爷问的问题其实差不多,门卫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哲学家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高颖的话缺乏必要的逻辑,像是一种单纯的宣泄。

    每个人一生大概都逃不过这三个问题,而高颖,怎么也找不到的记忆让她无从知晓自己的来处。

    其实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思考这些终极命题的,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何尝不是一种活法呢?杨教授想,但他清楚地知道,高颖接受不了这样的活法,世界上总有一群人对“思考”这件事充满执着,即便痛苦地如同火中取栗、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这就是他们的活法。

    杨教授叹了一口气,“也许……你要寻找的东西没有消失,只是被遮蔽了也说不定。你有想过回到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去看看吗?”

    “教授,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回到那个地方感到非常抗拒,除非有一天我对曾经记忆的需求到了非找不可的地步,否则我不太想回去。”一想到回去,一种不可名状又巨大的恐惧就扼住了她的喉咙,仿佛沼泽下的巨兽要将她带入黑暗粘稠的沼泽中。

    “算了,您别担心,教授,也许过段时间开学忙起来我就不会再纠结这些问题了。”

    很多人将心理咨询叫做“话疗”,这固然是将咨询简化了,但不少咨询师也承认,表达出来能解决来访者一半的心理困扰。

    高颖说了这么多,自觉已经好了很多。反正旧仓库失窃已久,丢失的东西里也没有她当下必要的,那慢慢找也未尝不可。

    “回去好好休息两天,下周一就要开始上课了,本来假期也不长,全跟着我跑现场了,累不累?”杨教授问道。

    “我不累教授,这种日子过着我感觉挺踏实的。”

    现在年轻人总是还没上班就祈祷赶快退休,但也的确有一批像高颖这样,一天没有工作就难受的工作狂。

    但人只靠一个来源来支撑自己的价值感是危险的,如果一个人的生命里只有工作,那么当工作出现问题,对他而言不啻于毁灭性的打击,于是杨教授有老调重弹:“事业心重是好事,但建立亲密关系也未尝不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工作之余要是碰上合适的人也不妨把握住机会去谈谈恋爱。”

    “教授。”高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杨教授,实在没想到路晨舟和她没擦出火花杨教授对劝她谈恋爱这件事还没有死心。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杨教授唯一一次找到高颖是为了告诉她关于“他者”的案子并案成功,但专案组推测这并不是第一起案件,目前路晨舟带着队员整理“79所”的记档,希望能从故纸堆里发现些什么线索。

    高颖不无感慨地庆幸9月的安宁。然而国庆长假的第一天,清晨8点,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高颖。

    她到食堂的时候杨教授已经给她买好了早餐,正在吃自己那份。

    “您是说教育司司长报警声称自己收到了……”高颖消化了一下才问道“恶鬼寄去的威胁信,威胁说要杀他?”虽说体制内大家都声称自己是唯物主义者,但私下里烧香拜佛的高颖也不是没见过,但……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就报警?高颖实在有些不明白。

    “这种事G市局那边不该死死捂着吗?怎么会……”虽说这位明年就要退休的司长这会儿已经退居二线了,但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按说不会做出这种跨省申请专家援助的事。

    “情况稍微有点复杂,你先看看他们传过来的资料。”杨教授把透明文件袋推了过去,高颖手上还拿着包子,于是偏头隔着袋子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就是那位高司长受的血信。

    “面具不是为了隐藏他的脸,而是为了隐藏真相

    日子到了”

    硕大的白纸上只写了这么两句话,不知道是用什么写的但每个字都很大。看到信,高颖隐约猜到了G市局请杨教授过去的原因,他在笔记鉴定方面的确很有建树。

    “教授,G市市局鉴定出对方是用什么材料写的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