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杨教授就知道,高颖说她会记住的不只是尸臭的味道,更有作为警方工作人员站在受害人遗体旁的心情。
他欣赏高颖的这份初心,所以更知道要守住这份初心会有多不易。
G大心理学院的楼是一座三层的老楼,朝阳那一面的墙上长满了爬山虎。高颖暗暗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能想到G大心理系的楼看起来这么旧,但人家去年和G市市立医院合作买下了一台造价800多万的FMRI扫描仪,尽管高颖也不会用,但不妨碍身为心理学人的她将FMRI作为终极梦想。
高颖真的有一种问问杨教授为什么人家学校这么有钱而他们申的经费永远抠抠搜搜下不来的冲动。但想到毕竟是在外面,还是要顾及母校的颜面,最终将问题憋了回去。
从进门简易的导航图里能看出,G师大心理学系的后院专门有一片饲养试验动物的地,那可是动辄十万一只的白鼠!高颖艳羡地瞥了一眼,不想杨教授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居然和她开了个玩笑:“实验动物你还是别羡慕了,鼠房兔房很臭的”,更不用说实验动物的生死牵系着实验者的毕业问题,杨教授还顺口同高颖讲起自己当年的同门因为没看住,让做抑郁模型的小鼠吃了一点青菜,最终小鼠拉肚子死了的故事,最后那位同门只能延毕从头养鼠。
高颖还想再问什么,走在前面的杨教授已经看到了斜前面开了一半的办公室里,那个在案卷上出现过的人影——卢东,他真的在这!杨教授拉着高颖找了个避开卢东视线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站定了。
中午的办公楼十分安静,杨教授给高颖比了个手势告诉她就站在这里听一会儿里。办公室里传来卢东有些愤怒的声音:“你们是正经科班出身的吗?啊!知情同意,知情同意是靠说这行的吗?为什么不给被试签知情同意书!”
学生似乎被他吓到了,声音很低,只依稀能听到似乎是在认错,没一会儿楼道又响起了卢东愤怒的声音:“什么叫你和他说过了,说过就可以吗?明天人家说你的实验给人家造成了伤害要起诉你,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还有什么叫现在叫人家补,万一你给人家做的是米尔格拉姆实验呢?在你没解释清楚就开始实验的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了,别人内心的创伤你能弥补吗?”
学生被训的彻底不敢说话了,没想到卢东发泄完一通倒是没再揪着不放,转而问起了实验设计的问题:“之前让你们做实验二的设计,和你们导师商量过了吗?”
学生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将手里订成一摞的A4纸递了过去:“卢老师我们和导师商量过,这是第一稿,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
按说卢东只是个过来挂职的,说白了至多也就是起到一个监督经费流向的作用,人家导师都觉得没问题那他顺水推舟点个头也就行了。不想卢东看了一会儿,本来已经平缓下去的声音又再次拔了起来:“你们要发网络问卷?”
学生有些不敢回答,嗫嚅了半天还是咬牙说了“是”。
“那我建议你们直接买网上现成的数据,结果还理想,甚至还能定制。”按照高颖对研究生的了解,如果卢东说的不是反话,那就算让他们自己付费买数据他们也百分之百是愿意的,但很显然,只要对人类情绪有基本的认知就能听出来卢东话里的怒火。
“老师,刘导那边觉得……”一个学生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另一个学生打断了:“老师,那我们再去和刘导商量一下修改完实验报告再过来和您汇报。”
“教授,我去买杯饮料吧,有点口渴了。”高颖看着两个少年走出卢东的办公室往外走,低声和卢东说到。
两个人走在学校里目标还是太大了,但像高颖这样的小姑娘和满校园的年轻女孩也没什么分别,就算同路一段也不会惹人怀疑。她直觉两个少年还会再说出点什么线索。
高颖不紧不慢地缀在两个少年的身后,保持着不也被察觉但能听清俩人聊天的距离。
“他是谁啊?明明刘导都说可以,网络问卷多省事,找够人不就行了么,他哪来这么多事!神经病吧,他是不需要毕业就一点都不顾学生死活,什么人啊!”一个男生抱怨到。
“唉,算了,你忘了刘导特意交代过,让咱们别和他起正面冲突吗?他手里管着钱呢,咱们经费最后能不能报销不还得靠他说了算么?”另一个男生劝道。
“要不是他手里有钱谁鸟他,挂个职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他懂专业知识吗他!”
“做人真是难,算了,不说了我点了咖啡,你喝不喝?”
“得嘞,你也别外带了,我们在咖啡店坐会儿吧,天天过的什么日子。”
听到这里,高颖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跟着他们转了个弯走进咖啡店,进去的时候两个男生正好站在柜台前边等咖啡边聊天。
“还要做大鼠抑郁模型,我真是受不了了,谁爱做谁做吧,哪有人一个项目里做了人的行为实验还要做动物行为的,真是外行指导内行。”
“师兄”高颖轻声叫前面的男生。
两个男生诧异地回头:“你是叫我们吗?”
“不好意思师兄,刚刚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了,请问你们也是心理学的师兄吗?我是心理学大二的本科生。”高颖也在赌他们不会跟本科生有太多交集。
“原来是师妹啊,是有什么事吗?”
“刚刚听到师兄们说大鼠抑郁模型,我们老师上课说那个分析那个超难的,师兄也太厉害了。”高颖先是吹了他们俩一顿,“就是想问一下师兄咱们的认知神经科学实验室还招实习生吗?我真的对这个方面特别感兴趣,就想多了解一些。”说是招实验室实习生,其实就是花点钱把研究生不愿干的脏活累活廉价外包给本科生,他们学期初的时候的确招过,最多的撑了两个星期就跑了。
他们可太想找个好骗的本科生给他们打扫鼠房了,就冲这个他们也愿意和高颖多聊几句。
看两个男生恨不得现在就转她一个星期的补贴生怕她跑路,高颖就知道套话已经成了一半了。她绕开男生说先加个微信以后方便联系的提议,转而问:“师兄,实验室助理一般都需要做些什么工作呀?”
两个男生肯定不好意思对她直言他的工作就是打扫鼠房,只好往模糊了说:“就是帮助主试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那,师兄,咱们的实验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实验呀?我了解一下也好回去看看资料做点准备,省得后面拖师兄们的后腿。”高颖就着他们的话开始给他们下套。
“其实就是把双生小鼠分别放在实验组和对照组,实验组的小鼠做成抑郁模型,观察对照组的小鼠会不会受到实验组的小鼠的影响。”
听见“双生”两个字高颖心里的弦“铮”的一声绷紧了。怎么会这么巧?卷入案件中的卢东不是心理学研究者,但却参与在实验当中,偏偏这个实验又和双生子的情绪行为问题有关。高颖甚至有点分不清是因为自己最近参与的案子都有“他者”的影子让自己魔怔了,还是卢东的案子真的和之前的两起案子有关?
说起来也真是邪门,怎么她最近碰上的案子就是绕不开心理学呢?
高颖又向两个男生了解了一些细节就及时告别了他们,生怕他们再次提起加微信的事不好收场。最终双方都在诓骗了对方的愧疚中挥手告别了。
高颖绕到停车场的时候杨教授已经在车里等她了。经过邓铭一案,杨教授对高颖获取信息的能力心中有数了。
“教授,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但卢东带着研究生正在做的这个项目又是和双生子有关,他们用的小鼠都是同卵双生的。”世界上的范式这么多,为什么卢东带着这么多资金来到G大选择的偏偏是这个呢?
“难不成这个‘他者’真的是幽灵?”杨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只怕G市的幽灵还不止“他者”,不可见的幽冥深处,到底还有多少双眼睛从他们一进G市就盯上了他们。或许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就是需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吧,杨教授在心里安慰自己,看来小高到底是要成大器的。
“刚刚你去,暗访的时候我又把卢东的资料看了一下,从他的经历来看,他不该和成锋还有刘晓丽有交集。这也是这件事情最吊诡的地方,卢东当年只有初中学历。”
资料显示卢东初中毕业后混了两三年社会,后来就去当兵了,在部队上学会了开车,转业后做了当时民政局朱炳坤局长的司机。那个年头局里进人卡的不算严,在当司机的第五个年头,朱局将这位爱将从工勤人员运作成了自己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