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已经没有多余的疑点了，一行人离开现场已经到了下半夜。
法医室连夜开始解刨尸体，从死者手上提取的粉末也被连夜送到了毒理实验室。钱局和梁智左劝右劝，总算让杨教授带着高颖回了招待所休息。
而市局一夜灯火通明，几乎所以警察都带着一种风雨欲来多的忐忑进行着自己手上的工作，谁都不知道自己经手的某个仪器出现的结果会不会成为那只掀起飓风的蝴蝶翅膀。
一大早，迈入市局的杨教授和高颖已经看到了尸体一检的结果：尸体血液颜色呈黑红色,较常规血样明显发黑。双肺水肿,两肺表面及切面呈暗红色,切面挤压见暗红色泡沫状液体流出,肺膜下见广泛性点片状出血。心肌点片状出血,左心室后壁可见4c2c状出血,胃内可见充满大量可分辨食物。心血、肝组织、肾组织、尿液中均检出氯丙嗪成份,其中心血中氯丙嗪含量为1.60ug/,肝组织中氯丙嗪含量为 1.32ug/g,肾组织中氯丙嗪含量为2.09ug/g。
“所以高宇是死于氯丙嗪中毒？”高颖问道。
“对，□□丙嗪的致死量是15-150/kg，根据死者的体重来计算，他摄入的氯丙嗪含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致死量。”
氯丙嗪又名安眠灵，属于强安定剂，是治疗精神分裂症的常用药。
从昨天整理的资料来看，高宇的主治医生不止一次给他开过氯丙嗪片剂，比较严重的时候还给他开过注射液。这么看的确不能排除高宇自杀或者误食导致死亡的可能性。但反过来说，如果高宇的死是人为的，那这个人必然对高宇很熟悉，至少他应该知道高宇服药的消息，还能准确知道药物致死的剂量。
G师大办公室里那道反复强调心理学实验细节，反复提出意见的声音，卢东对于心理学的熟稔一度让高颖和杨教授对他成谜的来历充满怀疑。高颖也隐约猜到卢东一定要杨教授这个来自G市外的人参与进来与G市高层不和有关。这个卢东似乎有什么致命的把柄握在了别人手里，以至于他不惜打破G市一直以来的“政治默契”也要翻开石头让那些发霉的旧事暴露在太阳光下。
“我们在现场还发现了一个空了的铝箔药板，里面原本应该装的是氯丙嗪片剂，我们对里面残留的粉末进行了检验，成分只有氯丙嗪一种。”梁队在一旁补充道。
“铝箔药板上有提取到指纹吗？”杨教授接着问道。
“有，只提取到了死者高宇的指纹。”梁智答道。杨教授没有按梁智预想的那样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现场暂时没有发现除死者外第二人的痕迹，药板上又只有死者的指纹，梁智无非就是想说高宇的死更可能是自杀。
“梁队，卢东到了吗？”杨教授转了话题。
他们对高宇的关注始于对卢东拿来的那封“血信”来源的追寻，而现在高宇死了，卢东作为利益攸关方，按照流程警方确实应该将他传唤过来进行询问。
卢东很快就赶过来了，从距离来算，他应该该是一大早就往G市市局赶了。卢东对高宇的关注是不是有点过了？杨教授和高颖的心里同时浮上这个疑问，于是隐秘地对视了一眼，高颖轻轻对杨教授点了点头。她作为跟来学习的学生不太引人注目，今天这种所有人手里都一堆事的情况下，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杨教授受梁智的邀请，一起走进了询问室。
一坐下来，卢东一拍桌子喊道：“梁警官，一定是他！就是高宇这个刁民，他自己上访没骗到钱就给我寄信吓唬我，警官这件事就到这吧，肯定是他。”
“到不到这儿也不是你和我能说了算的。”梁智看着卢东还当着杨教授的面就要求他草草结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这个草包，没看到还有外人在么！
“那我撤案行吗？我撤案，卢东已经死了，威胁我的人没了，我撤案！”
这个脑袋空空的草包，还嫌不够丢人吗！梁智在心里暗骂道，“这个案子现在已经涉及刑事案件了，不是说撤案就能撤的，等着我们的调查结果吧。”
“警官，梁警官，您得帮帮我啊……”卢东还要再说什么，被梁智一个眼神压在了座位上，梁智毕竟在一线那么多年，虽然不敢说见惯了生死，但大场面也见过不少，一个眼神里的杀气不是生活在太平盛世里的卢东能接住的。
另一边高颖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进了梁智的办公室。
梁智的办公室上很干净，两个文件夹竖着排在书桌一侧，另一边只有一个插了四五支中性笔的金属笔筒，中间只有一个关着机的台式电脑显示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桌子的两侧各有两个抽屉，一侧的抽屉是带锁的，另一侧的抽屉能直接拉开。
高颖没有第一时间拉开，而是蹲下身来侧身观察了一下抽屉开口边缘有没有夹着什么用来就检查抽屉被私自打开的东西，果然发现了第二个抽屉的开头上方加了两根不太长的头发。高颖小心地带上手套，抽出那两根头发放在一边，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是一摞垒得很整齐的档案袋，高颖将正面朝下的第一个档案袋翻过来，上面是8年前的一个日期，打开绳扣，里面是一份民事纠纷的调解书，被告方正是如今躺在解剖台上的高宇，原告方也是熟人，这会儿正在询问室的卢东。
高颖记得，在钱局提供的那一箱关于高宇的档案里，8年前同一个日期，是高宇的第一份在利水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的就诊记录。高颖记得当时看到就诊记录的时候她还追问了细节，高宇的同事为什么会因为他突然爆发打了一个餐馆里就餐的客人而将他送进了医院。
这么看来，高宇当年打的人就是卢东。
从这份调解协议书来看，高宇打人后没多会儿，卢东就在警察的调解下签了谅解书表示放弃追究高宇的民事责任，甚至还为高宇付了一部分在医院检查的钱。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颇具仁心的官员以德报怨的故事，可事实真相真的会这么简单吗？卢东自己脑门被高宇打得开了个口子，非但飞快的签署了谅解书，还为高宇付了检查费，如果是以德报怨，这位卢司长的道德修养未免也太好了，高颖却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卢东心虚。再联想起卢东从进门到进询问室这一路的姿态，越发觉得可疑。
高颖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这份谅解书，把照片拖进私密相册，然后将档案袋复原后又翻开了下面的文件夹。
又一个档案袋打开，主角依旧是高宇，这次是一份同样来自八年前的评估报告，出具方是利水市第一人民医院，时间比之前高颖看过的诊疗报告还要早一些。奇怪的是这份报告利水市第一人民医院并没有留档，不然当时在利水县派出所的存档里他们不会看不到。
这份来自八年前评估报告显示，高宇的韦氏智力量表得分在80-90分之间。韦氏智力量表是一种常见的常模测试，有非常成熟的全国常模，高宇的得分处在第二个标准差内，虽然相比于大多数人偏低，但是基本生活还是能够自理的，甚至不和对方长期接触的话也很难发现对方智力偏低。
梁智为什么要将高宇的智力测试报告藏起来，甚至还要动用自己的权利消除医院那边的检测记录？高颖有些想不通。而且就高颖曾经的实习经验来说，医院精神科用到成人韦氏量表的时候少之又少，通常来说带着小孩来测儿童韦氏发比较多见，而来检查抑郁躁狂这类疾病的成年人一般会被要求做人格和情绪方面的问卷。
高颖怀疑这份智力检测并不是医院固定的检查项目，而是根据谁的指示加进去的。谁的指示呢？会是善后抹除痕迹的梁智吗？
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询问室那边的事快结束了，高颖快速整理好档案袋放回原处，又将架在抽屉缝隙间的头发原样夹回去，然后偷偷溜出了梁智的办公室。
高颖有打开手机翻看昨天翻越高宇记录时拍下的诊疗记录。自第一次之后，所有医生的诊断报告里都没有提到智力低下的字样，只记录了躁狂，有攻击他人行为这一类的记录。按说以高宇的智力水平，跟他偶有接触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肯定是能察觉并且做出准确诊断的。是他们觉得高宇的智力水平和他需要被治愈的精神疾病无涉，还是同那份锁在梁智办公室抽屉里的智力测量一样，受到某人指示的结果？
他们希望看到是什么什么样的报告，或者说，他们期待中高宇的病情应该是什么样的？高宇放大了诊疗记录里医生签名的那一栏，龙飞凤舞的字迹难以辨认，但笔锋上看，这些签名确系一人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