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零星几个投篮的身影,拍球声在空旷的场地里显得格外寂寥,林沉一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在指尖转了个圈。

    “考试,不愧是人类各项活动的最佳劝退法宝。”

    盘算着两个女生拿到卷子再去复印,应该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容吟和林沉一没有下场摸球,而是坐在了场边闲聊。

    将篮球抛回场内,林沉一猛地拍了下大腿:“靠,我好像把错题本落教室了!”

    看着容吟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林沉一猜着这家伙肯定没憋着什么好话,他抢先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哥,您歇着,我去去就回。”

    他刚撑起身子,冷不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肩膀,容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我去。”

    简短的两个字惊得林沉一瞪大眼睛。

    “啥?”他掏了掏耳朵,“容校友今天转性了?”

    容吟没搭理他的调侃,只是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上的书包,示意他看好。

    林沉一低头,看了一眼被留下的书包,通体的黑色,唯独上面的草莓挂件特别打眼。

    容吟并非突然转性,只是太清楚林沉一那拖泥带水的性子,说是去去就回,实际在一楼的镜面消火栓前也能摆弄好几分钟发型,还有就是——

    有些记挂某个正在当电灯泡的人。

    简悠悠和江煦在校内相处的时间虽不多,但情侣之间一旦碰面,即便是仍和朋友手挽手,也能自动形成一道别人融不进的甜蜜结界。

    他知道从教学楼去复印室也不过几分钟路程,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照顾某人的情绪。

    容吟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楼梯,台阶的瓷砖在白炽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转角处,恰巧碰见下楼的穆瓷,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穆瓷稍稍颔首,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容吟点头致意,脚下的步伐没有停止。

    他们之间不过点头之交,连寒暄都显得客套而生疏。

    擦肩而过时,容吟满脑子都是某人可能正无聊揪着衣角揉搓的样子,自然没注意到穆瓷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以及随即黯淡下去的眼神。

    穿堂风一瞬而过,带走了一道消失在拐角的身影,也带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门边的身影不知是何时出现的,逆光中,容吟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

    他单手插兜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元子衿手中那叠粉色的信封上,眉梢微微挑起。

    “你怎么回来了?!”

    元子衿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容吟走近了些,不答反问:“那你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拿着我的情书?”

    元子衿脚边散落着一堆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籍,都是刚才找情书时随手丢出来的,幸而她把错题本放在了最上面,一眼就能看出。

    “我忘拿错题本了,”她特意指了指,“就没跟着悠悠去复印室。至于你的情书……就、就是……正好翻出来了,然后欣赏了一下。嗯,挺好的,这些女孩子都很用心。”

    后面絮絮叨叨的点评容吟没怎么听,就抓住了开头的重点:“你也忘拿错题本了?”

    这个也字,就很有灵性,元子衿立刻会意:“林沉一的也忘拿了?”

    她急忙抿住嘴唇,生怕泄露出笑意。

    这下可好,忘拿错题本的借口更完美了。

    然而暗自得意还没两秒,元子衿忽然意识到什么。

    “等等,”她狐疑地眯起眼睛:“他忘拿错题本,为什么是你上来拿?”

    容吟喉结微动,还没想好托词,就听元子衿已经气鼓鼓地下了结论:“他太过分了!”

    她是真有些恼了,要是来的是林沉一那个单细胞生物,她也不用那么尴尬,而且随便编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

    她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嘴巴也噘得老高,容吟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蹲下身,帮着一起收拾地上的杂物。

    “行了,东西拿了就走,还准备在这通宵呢。”

    容吟三下五除二地将书本整理好,倒是元子衿,忽然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那几封情书成了烫手山芋。

    “那……这些呢?”她往他眼前举了举。

    目光在几封情书上掠过,容吟没有过多思考,直言:“都翻出来了,就带回家吧。”

    元子衿脱口而出:“你不是要烧了吧?!”

    这可太罪过了,原本这些情书就被爱判处终生孤寂,经她一折腾,死刑还提前了!

    “不行!你不能今天处理!”

    容吟没打算今天就处理这些情书,他爸妈这两天都在家,要是被他们看见,免不了又要被调侃一番,只是此刻看着元子衿这么激动,一下起了逗弄的心思。

    “为什么不能今天处理呢?”他故意放慢了语速。

    “因为……因为原本你是不会在今天处理它们的,但是我不小心翻出来,导致了它们提前进火葬场。你如果今天处理了它们,那我罪过多大啊,我这良心不安就会影响睡眠,睡眠不好就会影响月考,月考不好就影响我们家庭安定,家庭……”

    元子衿越编越顺溜,顺溜到最后,万恶之源反而成了容吟。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元子衿,你这甩锅的本事挺强啊。”

    元子衿嘿嘿一笑:“那你今天不会处理了吧?”

    容吟点头:“嗯,给你个面子。”

    “那……你会看吗?”

    她问得轻描淡写,视线却开始飘忽,一会儿瞄向天花板的角落,一会儿又瞟过走廊外的天空,像是在遮掩什么小心思,但又传递出“我也就是随便一问,你不要想太多”的意思。

    容吟忽然倾身向前,低声反问:“你希望我看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她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薄荷香气,近到她能数清他睫毛有几根投下了阴影。

    她的心跳乱了节奏一般加速,咚咚咚的声音快要冲破耳膜,眼睫不受控制地轻颤,像被惊扰的蝴蝶翅膀。

    “当……当然不希望了!”

    元子衿猛地别过脸去,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你是不是忘了明天还要月考!”

    她将那几封情书看也不看地往容吟怀里一塞,手忙脚乱起身,拿过错题本后,踉跄着扑向书包的方向。

    容吟慢条斯理地将一地狼藉恢复了原样,又把林沉一的错题本翻出来拿在了手上,起身时,顺手拂去了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踱到元子衿身边,看着她故作镇定地往书包里塞书本的样子,笑说:“行,不看,也给月考一个面子。”

    ·

    粉红色的情书就这么直接拿在手上太过晃眼,兜兜转转还是进了元子衿的书包。

    简悠悠在教学楼下看见容吟时,瞳孔瞬间扩张了一下。

    将手中复印好的卷子递给元子衿时,用口型偷偷问话:被抓了?

    元子衿嘴角向下耷拉,这个微表情让简悠悠立刻会意,她没有多问,面不改色地将剩下的卷子也分给容吟一份。

    江煦原本安静地站在简悠悠身侧,见她已经和朋友汇合,准备离开,元子衿见状,忙开口:“没事儿,你还可以陪她再聊会儿,走到操场门口都行。”

    话落,她一把拽住容吟的衣摆,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四人之间一下隔出一段距离。

    “原来助听器长那个样子呀,你以前见过吗?”

    元子衿和江煦没打过交道,陪着简悠悠在他们班外面等着的那会儿也是没见到人就走了,刚刚说话时,才算是正儿八经第一次见面。

    个子高,清爽干净,站在简悠悠身边时自然地微低着头,结合简悠悠之前给他加的夸夸滤镜,元子衿觉得江煦确实不错。

    只是她对着姐妹的对象也没有太多探究欲,悄悄打量没两秒,注意力倒是被耳边那个助听器给吸引了去。

    容吟摇头:“没有。”

    不确定是有意还是无意,简悠悠最初和他们聊天讨论起江煦时,并没有提及过他需要佩戴助听器一事。

    当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对人有偏见,而简悠悠也不会在意他的偏见,只是他的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四个字,现实问题。

    虽然两人都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生活,但对他们托举的程度并不在同一水平线。

    简书华看似对简悠悠实行放养教育,但她明确知道最适合简悠悠走的是什么路。

    容吟曾经偶然听到过几位家长讨论这些,也是那时,他第一次得知了简书华有让简悠悠出国读书的打算。

    余光里,江煦正低头听简悠悠说话,侧脸在已经亮起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情。

    容吟的目光先是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球鞋上,又移向了简悠悠腕间那条价值不菲的手链。

    两条截然不同的成长轨迹,此刻在校园小径上短暂交汇,却终究要奔向不同的远方。

    快到操场门口时,元子衿远远就瞧见了正在看球的林沉一,她还记着刚刚在教室发生的事,双眼一眯,嘴角一撇,把背上的书包卸下,递给了容吟。

    她一路轻手轻脚地过去,琢磨着吓唬一下对方,她不知道自己在光下的影子早已暴露,林沉一“哇”地一声顶着个鬼脸回头,反吓得她一个激灵。

    两人瞬间闹作一团,兜着圈子拳打脚踢。

    容吟无声地看着,突然很想知道,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小脑袋里,是否也思考过这些现实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