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上,觥筹交错间,二皇子裴夏突然起身离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满座宾客间激起层层涟漪。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却都默契地保持着缄默。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年轻些的官员则低头假装专注案上菜肴,谁也不敢贸然出声询问。

    可沉默底下暗流涌动。

    不多时,便有眼尖的宫娥瞧见二皇子抱着个裹在锦袍中的身影匆匆穿过回廊,径直往武德殿方向去了。

    宫中的流言比夜风传得还快,转眼间便在各处角落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二殿下将那狐妖接进宫了……”

    “那妖物究竟生得何等模样,竟能让殿下如此着迷?”

    “嘘!不要命了?这等事也是能随便议论的?”

    太医院的院墙也挡不住这些窃窃私语。

    张太医正收拾着药箱,听见徒弟们的小声议论,不由摇头叹息:“年轻人,行事总是轰轰烈烈,太过浮躁。”

    他并未放在心上,暮色渐沉,便早早回了住处。

    刚更衣躺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

    “张太医!快开门!二殿下急召!”

    老太医心头一跳,连忙披衣起身。待他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武德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锦被凌乱的床榻上,被宫人们议论的九尾狐妖正痛苦地扭动着身躯。

    那妖物的手腕脚踝都被绸带缚住,白皙肌肤上尽是挣扎留下的红痕,口中塞着的丝绢早已被涎水浸透。

    而坐在床沿的二皇子更是狼狈,衣襟大敞,唇上赫然一道渗血的齿痕,颈侧还隐约可见几处抓痕,发冠也不知何时散落,墨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张太医暗自倒吸一口凉气。现在的年轻人,竟如此不知节制!这般折腾,迟早要伤了根本!

    可对方毕竟是皇子,他只得压下心中忧虑,恭敬上前:“殿下,让老臣看看。”

    随着诊治的深入,张太医的表情越来越精彩。

    二皇子不止唇上有伤,当他无意间掀开外袍时,更是心头一跳——喉结下方赫然现出一个小巧的齿印,正往外渗着鲜红血珠。

    那抹血色刺得张太医眼皮直跳,他深吸一口气,默念医者仁心,强自镇定。

    然而,当他检查到狐妖身上的痕迹时,饶是行医数十载的老太医,也险些绷不住神色——

    狐妖雪白的胸膛上竟沾着斑驳凝固的白蜡,蜡油剥落后,肌肤上残留着点点红痕,宛如雪地红梅,透着几分旖旎的艳色。

    张太医:“……”

    他眼角微抽,余光瞥见二皇子阴沉的面色,当即眼观鼻鼻观心,手上动作加快,只当自己是个无情的治伤工具。

    裴夏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盯着床榻上昏睡的狐妖,“他体内可有新毒?为何突然丧失理智?”

    张太医又施了一针,确认狐妖气息平稳后,才拱手回禀:“殿下,公子体内并无新毒,应是先前残留的毒种发作所致。此毒阴诡,不仅侵蚀经脉,更能乱人心智。”

    裴夏眸色一暗:“可有解法?”

    张太医捻须长叹,“此毒蹊跷,老臣一时难以破解,尚需时日钻研。”

    裴夏嗓音冷沉,“不惜代价,定要救他。”

    连日操劳已让他太阳穴突突作痛,可今日之事后,他再不敢将狐妖安置在御医坊,只得令张太医每日往返武德殿看诊。

    张太医躬身领命,正欲退下时,却又踌躇片刻,终是硬着头皮低声道:“殿下,公子如今体虚气弱,最忌……咳,剧烈折腾,殿下若怜惜,近日还是……稍加克制为妙。”

    说罢,他连药箱都来不及收好,逃也似地告退,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

    瞧见太医仓皇离去的背影,裴夏蹙起眉毛,未能领会这话中深意,但此刻身心俱疲,无暇深究。

    他转身望向床榻,九尾正陷在锦被中昏睡。

    那张总是张扬恣意的脸此时显得格外安静,眉眼乖顺地阖着,长睫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尾未干的泪痕,还残留着方才痛苦的痕迹。

    惯常喋喋不休的嘴此刻紧紧抿着,因高热而泛着不自然的艳红。

    裴夏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抹艳色攫住。恍惚间,几个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狐妖失控时骤然逼近的面容,唇上尖锐的刺痛,以及交缠着血腥与灼热的气息。

    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隐隐的痛感。

    “该死……”

    裴夏低咒一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九尾在神志不清时,竟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

    这一晚注定睡的不安稳,南禹在梦中被各路魑魅魍魉追逐,它们张牙舞爪地叫嚷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吓得他魂飞魄散,只顾夺路狂奔。

    就在一只漆黑鬼爪即将抓住脚踝的千钧一发之际,清朔师兄的身影忽然浮现在梦境中,将他从险境中解救出来。

    仙雾缭绕的梦境里,南禹一把抱住清朔尚未完全具现化的大腿,眼泪汪汪地哀嚎:“清朔师兄!师弟我受不了了!这本书里全是男酮!太可怕了!”

    清朔歪了歪头,似乎对他的话感到疑惑,“难道师弟你不是吗?”

    这话直接把南禹问懵了。

    他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师兄这话什么意思?我该是吗?我只是被粉丝推荐看了本bl小说不幸穿越,难道就自动归队了?

    清朔见他一脸茫然,又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谁让小师弟长相可爱,性格又好,师兄见了都觉得有几分喜爱。”

    南禹顿时瞪圆了眼睛,挂在眼角的泪珠都忘了擦,颤巍巍地松开手,往后蹭了半步,“师、师兄你……该不会也……”

    “讨厌~”清朔忽然语气飘忽:“不过师弟放心,你我型号相冲,注定无缘。”

    南禹:“……”

    他默默爬开几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可怕。

    只想默默孤立这满是男酮的世界!

    什么同性恋异性恋,他分明是个坚定不移的钱性恋,金银财宝才是毕生所爱!

    正盘算着要不要请老顽童师父换个靠谱的师兄来,清朔缥缈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小师弟,万般皆是因果,直面本心方能解惑……”

    南禹一怔,刚想回头问个究竟,周遭景象却骤然扭曲。

    ——清朔的托梦时限到了。

    仙境消散,魑魅魍魉再度蜂拥而至。

    眼前一黑,南禹重重跌回“现实”。

    身下破旧的床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冰冷的锁链紧贴着皮肤,将他的四肢死死禁锢。这个场景太过熟悉——他就是被按在这张床上,在痛楚与屈辱中挣扎求生。

    “哗啦!”

    铁链碰撞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醒了?”

    暗处传来低沉的嗓音,惊得南禹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消失。

    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当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突然闯入视线时,南禹的瞳孔骤然紧缩。

    裴夏俯身的动作优雅得像只猎豹,近到呼吸交融,近到南禹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近乎狩猎般的兴味。

    “抓到你了。”他低笑,指尖抚上南禹苍白的后颈,“逃了这么久,就为了躲我?”

    南禹浑身僵硬,血液几乎冻结。裴夏的指尖很烫,烫得像是要在他皮肤上烙下印记。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对方眼中的兴味,不像在看仇敌,倒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玩。

    那种带着掠夺意味的专注,比锁链更让他窒息。

    “不如……”

    他薄唇微启,漏出令人胆寒的低语:

    “将你……永世囚禁起来?”

    “?!”

    “啊——!”

    南禹猛地从床榻上弹起,散乱的长发被冷汗黏在颈间,冷汗已将单衣浸透。他大口喘息,手指攥紧被褥,仿佛还能感受到梦中裴夏指尖的温度。

    ……真是疯了。

    还好只是个梦。

    也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主角怎么可能会对他这个万人嫌的反派炮灰露出那种眼神。

    南禹长舒一口气,抬手抹去额间冷汗。

    真是自己吓自己。

    “小玖倌……公子!”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中满是欣喜。

    “来福?”南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确认来人后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是二殿下接奴婢进宫服侍公子的。”来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正交谈间,外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人们纷纷行礼问安:“二殿下安。”

    裴夏大步走了进来,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

    他几乎整夜未合眼。

    绑架狐妖的幕后主使是谁,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但要让那个男人亲口供出裴祯的名字,却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他连夜审讯了绑匪,可对方虽然很快招供,却只说是通过书信与幕后主使联系,从未见过真容,甚至连声音都没听过。

    没有确凿证据,一切都成了空谈。

    裴夏很清楚,即便南禹作为受害人出面指控裴祯,也根本无济于事。

    毕竟在外界看来,南禹不过是个男宠。若贸然指控大皇子教唆绑架,不仅无法撼动裴祯的地位,反而会被朝臣百姓当作兄弟阋墙的把戏,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是自导自演,从而让自己陷入被动。

    想到这里,裴夏胸口愈发烦闷。

    他强迫自己闭眼,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狐妖失去理智时撕咬他嘴唇的画面。

    那双泛着水汽的眸子,带着疯狂与无助,唇上传来刺痛与温热的触感,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

    这让他辗转反侧,彻底失眠。

    寅时未到,今日又是休沐。裴夏盯着床榻上方的帷幔,思绪不知不觉又绕回了南禹身上。

    他皱了皱眉。那狐妖平日里刁蛮跋扈惯了,突然到了皇宫连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白天指不定要怎么闹腾。

    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性,裴夏干脆起身更衣,策马出城直奔金瓶苑,亲自把南禹的贴身小厮来福接了过来。

    来福觉得今天像在做梦。二皇子殿下竟亲自来接他,就为了服侍自家倌人!

    他感动得眼泪汪汪,心中暗叹:二殿下对公子真是上心啊!

    见到南禹平安无事,来福喜不自胜:“公子没事就好!”

    裴夏会有这么好心?

    南禹狐疑地看向裴夏,却见他眼下泛着淡淡乌青,下唇还结了一层薄痂。

    这是……上火了?没睡好?

    南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拼凑昨夜零碎的记忆。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被救出时的如释重负,扑进裴夏怀里时闻到的冷冽松香,还有不受控制涌出的泪水打湿了对方的衣襟。

    之后的事却像蒙了一层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应该……没做出更逾矩的事吧?

    光是回想起自己抱着裴夏哭得狼狈不堪的模样,耳根就一阵发烫。

    此刻与裴夏四目相对,南禹只觉得喉咙发紧。对方那双幽深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移着落在窗棂上:“早、早,殿下。”

    裴夏薄唇紧抿,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他抬手将一个包袱重重掷在床榻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给你半个时辰,”他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收拾干净,随我走。”

    直到裴夏的衣角彻底消失在门边,南禹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他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当指尖触到包袱一角时,却蓦地僵住了。

    晨光中,淡蓝色的锦缎泛着柔和光泽,栩栩如生的锦鲤在云纹间若隐若现。那把熟悉的折扇安静地躺在旁边,檀木扇骨上精细的花纹清晰可见。

    南禹怔怔地望着这些物件,心头微动。

    ——原来裴夏不仅没扔他的东西,反而都替他仔细收好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来这人,倒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