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纪景佳跪伏在姚清月的膝头,哭得伤心。
“你这孩子,快快起来吧,让母亲好好看看,”姚清月也是哽咽难平,柔软的手一下一下抚着纪景佳的头顶,“来,让母亲看看。”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玉砖之上,抬袖抹了抹这才抬起头来,扯着唇角尽力笑了笑。
“是长大了,你师祖让人捎递来的画像瞧着还不明显,这见着了人,我的景儿着实是长大了,好好好,好孩子......”
纪晚秋背手立在窗前,一边注意着院中的动静,一边听着身后的妻女互诉思念,指尖掐得泛白,眼中划过几丝急色,夫人忌心绪起伏过大,如此这般可不是好兆头。
待瞧见那两个小丫头结伴出了院门,掩上了窗,没顾得上管依旧跪在一旁的纪景佳,快步走到夫人跟前揽住了她的肩膀,把人揽入怀中,柔声劝慰:“夫人莫要难过了,咱们的景儿如今也是见着了,她也平安无事,合该是高兴才对呀!”
不提还好,这么一提,姚清月哭得更厉害了,在他怀中闹腾了起来,“你呀!门下的学生何其多!为景儿择一良婿这很难吗?为何要她这么急匆匆地去嫁到西秦!”
“好了好了,明夷这孩子咱们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对不对?与咱们的景儿也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纪晚秋说着眼神瞥向了纪景佳,给她使了个眼色。
纪景佳了然于心,她晓得母亲的病症忌心绪不稳,忌起伏过大,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一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来,立在原地缓了缓阵阵酸麻的小腿,走到母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母亲,明日就是孩儿出阁的日子,一生难得的大喜日子,就莫要再哭了。”
纪晚秋紧随其后添了把火,“你不是还有话要与她交代吗?快些去吧,明日还要站在堂前见人呢。”说罢又递了个眼神过来。
纪景佳会意,眨了眨眼睛,扶着母亲与她一道出了门。
姚清月坚持到此刻已经是在强撑了,到了内院,没有推辞,歇在了榻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好孩子你过来。”
纪景佳挂起床幔,贴着她坐了下来,姚清月满意一笑,立刻就着人把那双喜鞋拿了过来,“你快些瞧瞧,我找了些与你年岁相仿的鞋底子做得,且先试试合不合脚。”
“嗯。”她接过绣鞋拿在眼前端详,它并不如姚玉璃口中所说的那般好看,针脚不密,走线不直,所绣的一对交颈鸳鸯也有些四不像,若不是她早先就知道,根本瞧不出绣的是个什么。
只是,这鞋尖窄得过分,手上着了些力倒也顺利穿上了,抬着脚时尚不觉得如何,只是觉得紧得过分,踩在地上之时,才觉脚趾被挤得生痛。
母亲年少之时乃是赫赫有名的侠女,可使得一手刀枪棍棒,与父亲相识相知之后更是被捧在手心,也不知捏着细针学了多久,才做出这么双鞋来。
心头涨满,奋力稳住声音,“孩儿谢过母亲,合脚得很,”怕她不信,站起来虎虎生风地来回走了几圈,“母亲快瞧瞧~”
“你们且先下去吧。”
姚清月挥退了在外间候着的人。
纪景佳晓得她是有话要说,乖巧地坐回她身侧。
“纪家这些年来族内的年轻人青黄不接,有那么几个,之中也根本没有能堪大用之人,你父亲他向来不与我多言,但我也晓得他这些年辛苦,我,我先前与他闹,只是舍不得你罢了。”姚清月闭目叹息。
“他那日与我说要把你嫁给明夷,还说这孩子也算养在眼皮子底下,他对你也是喜爱,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直到我知晓他是把你迎进门做侧妃,这些官场上的事我虽然不掺和,但我也知晓你父亲他身不由己,”她突然睁开眼睛,目光雪亮地看向了纪景佳,言语间有了些当年的豪爽,“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就回来,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就陪在母亲身边!”
“好好好,若是他待孩儿不好,孩儿就一封休书休了他,连夜就回!”
姚清月握着她的手,叙了好些话,声音渐低了下去。
纪景佳凝视着她,母亲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眼角处添了些细纹,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掖好了薄被,放下床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院中空无一人,素雪青霜也没有回来。
一步步向院外走去,感受着脚上传来的阵阵疼痛,纪景佳觉得又痛又舒爽,她喜爱这连绵不断的痛感,这是母亲在爱她。
来时匆忙,一点未曾好好看一看她的家,放缓了步子,一步步踩实了,慢悠悠地边赏边走。
府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假山流水,花檐连廊,拱门框景,奇花异草等等目不暇接,一路尽是她从未见过的大气典雅。
途中遇见了几个值夜的嬷嬷,问了一句,才晓得父亲的书房离得不远。
转过一处假山,跟前的碎石小道上站了一位佳人,长裙曳地,明艳动人,而一直消失不见的素雪青霜,一左一右站在佳人身后。
纪景佳无须多想,就知道了佳人的身份,但不知她是何意,就停了步子站在原处等了一等。
这人也是陈白榆的手下,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他所留下的药已经快用尽了,耐心又加上三分。
奈何佳人一言不发,只拿眼睛打量她。
纪景佳没兴趣夜半深更杵在这儿当物件儿,倒是饶有兴致地越过佳人,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姐妹二人。
虽然心中知晓她们听命而行,但这些日子她也待她们不薄,倒也......不止于此吧?
素雪在她的目光下稳住了,青霜很快就垂下了头去,但她们都没有什么动作,依旧稳稳地站在佳人身后。
失望,是有一些的,但也并未有太多。
静候了一会儿,耐心耗尽,纪景佳侧了身子步伐稳稳地绕过三人。
纪景佳分了只耳朵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直到她拐出了内院的门,也没有等来那二人。
暗自叹息一声,罢了,这两人能从一而终也算是忠仆了。
若是日后还跟在她身边,也大可不必交付真情。
父亲的书房与内院只隔了两进院子,心思只是转了几转就迈进了院门。
与内院相比,此处可谓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暗处也藏有不少隐蔽的气息。
走到门前,抬手敲门之时,纪景佳就察觉到了不下于一手之数。
“进来。”
纪晚秋正坐在案前提笔写些什么,头也没抬,“坐吧。”
纪景佳寻了离案前最远的圆凳坐下,此番距离刚刚好,既瞧不见案上也不显得生分。
父亲没有一直未停笔,她就安静坐着,悄悄把脚踮在了凳子腿上,血流猛地一畅,酸,麻,痒,痛,轮番登场来了个遍。
“你母亲睡下了?”
纪晚秋搁了狼毫笔,吹了吹手中的墨迹,写好的信件折了折,走到窗前敲了敲。
“睡下了。”纪景佳的视线随着他而动,瞧见了窗外翻下来一个黑衣覆面之人,瞧着身法很是不错,那人接过之后鞠了一躬,一个垫脚,身形消融于夜色。
纪晚秋眉眼清俊,一头银丝,柔和一笑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浮沉权力场的人,“这一路可还顺利?你母亲可是唠叨了好几日要我亲自去迎你。”
“孩儿,孩儿此行尚可。”
本不觉得这一路有何艰辛苦楚,但他这么一问,突然觉得这一路真的难走得很,暴雨洪流,山匪横行。
“可是遇见了什么事?”纪晚秋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见一斑。
这话说与母亲,可在她怀中哭上一哭讨她怜爱,说与父亲就有些矫情,纪景佳捡了另一处说与他听,因为她直觉或与父亲有关,“那日我们在一处镇子上拿银换马之时,出了乱子。”
“什么乱子?”
“那日小师叔正与店家在栏中挑马儿,突然来了一个形状癫狂的人边跑边呼喊,说是塌了的后山中埋着很多钱财。起初无人在意,直到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把碎银随意抛洒,大声呼喊后山中还有很多,乡亲们快去啊!”
纪晚秋端坐在扶椅上细细听她说来。
纪景佳捏了捏指节,犹豫着问:“可是父亲安排的人?”
“嗯,”纪晚秋食指点了点扶手,“也不算吧,多数是那陈白榆手底下的人,咱们家,只是出了些黄白之物,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见你爹,这回它可是帮了大忙。”
“我爹能帮什么忙?它向来与那陈公子不对付,能听他派遣?”
“那确实不是个讨喜的人,你爹不喜他也是应该,”纪晚秋面有不虞之色,“与你有关,要它听命又有何难?或许这陈白榆真的能予这凄风苦雨的世间带来些转机也说不定。”
随即,纪晚秋抛出了一个关键信息。
陈白榆手中或许真的有人皇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