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满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琴酒说处决自己,都比这有可信度,他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声:
“什么?”
上次琴酒给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让他前几天一直焦头烂额,结果现在又摊上这样一个任务,他脑袋一蒙,竟然忘记了他没有质疑的权利。
直到琴酒锋利的目光刺过来,他才堪堪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垂落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神情,被咬出血来的唇藏在阴影里,口中是咸腥的味道。
琴酒的声音像混了玻璃碴的烈酒:“有什么问题吗?537号。”
“我…”
樱满集很想拒绝,他脑中一下子闪过无数借口,但琴酒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如影随形,让他舌尖都忍不住发颤,说不出话来。
在他兀自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
“琴酒,你怎么带个小孩子来参加任务?”
那是一个金发的男人,手肘扶在桌上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翻动资料,簌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侧目看过来,灰紫色的眼睛里带着探究。
琴酒对于任务的内容不吝解释,但并不会对神秘主义者的提问作出任何回应:
“波本,你的话还是这么多。”
“任务还是之前的内容,你们就做好你们要做的事情,最后一步让这个人来完成。这是命令。”
樱满集突然感觉到后背一个极大的力道,让他不由得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已经位于这个房间的正中央,三个代号成员的目光齐齐落到了他身上。
头顶白炽灯的光线直直地照射,好像穿透了他的身体,很亮,却让他感觉很冷,指尖无意识的抽搐起来。
那个陌生的组织成员把手里爱护的狙击枪轻轻地放在桌上,朝樱满集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质疑的意思毫不掩饰:“琴酒,你确定?”
琴酒被三番两次地问同样的问题,有些不耐烦,面色阴沉,墨绿色的瞳孔像是能淬出冰来,语气不善:“苏格兰,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嘴了?”
但琴酒也没有多责问什么,瞥了一眼苏格兰放下的狙击枪,讲回了任务的内容:“你们原来的计划书我看了,最后的狙击就由他来做。”他拍了拍樱满集的肩膀。
樱满集则是被他假装亲昵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这次琴酒的力道并不重,甚至称得上轻柔,却让他更觉得毛骨悚然,骨头缝中都缠上一股寒意。
苏格兰惊讶:“哦?”
可能是第一次见到那个琴酒做出这样的动作,被称作苏格兰的代号成员,猛地凑上前,玻璃蓝的瞳孔贴得很近,手指揪住樱满集的脸颊。
柔软的脸肉被扯开,像是一团软糯的年糕。苏格兰手上有很厚的枪茧,粗糙的触感蹭得他的脸有些生疼,但樱满集不敢动,颤动的眼睫在眼下晃出纷飞的蝶影,内心的动摇显露无遗。
苏格兰看着他这副样子缺了兴致,松开手说:“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是什么让琴酒你这么看重?”
琴酒没有回答,目光寒凉,落在两瓶威士忌上。
苏格兰也不自讨没趣,绕过这个问题,简单介绍了一下任务内容:“今天的目标是岛田和夫,他身边没有安排过多的安保,我们已经掌握到他的行程,到时候由波本接近并掌握其具体位置,我和这孩子在B1大楼楼顶进行狙击。”
岛田和夫是国内有名的经济大臣,连樱满集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组织竟要拿他开刀,难道想要左右日本的经济形势吗?
但樱满集不敢发表任何意见,脚步像是钉在了地上,下巴滑落的虚汗在水泥地面洇出一团团湿迹。
现在组织可以这样随意的去处理一个重要人物,那下次他的哥哥、父亲有没有可能也被组织这样随意处理掉?
樱满集不敢继续往下深想,颤抖的指尖抓住衣摆,像是安抚自己不安的心。
但其他在场的人像是对这种任务习以为常,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波本面上始终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琴酒则面色平静,暗绿色的眼睛沉沉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琴酒听完起身,最后交代了一下:“这个人交给你们,按计划完成任务,最后我会来查收。”
组织成员之间不需要过多的寒暄,对于琴酒来说更是不需要,他说完,阴鸷的眼神最后威胁性地看他了一眼,就直接转身离开了这个空旷的小房间。
老旧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直到琴酒凌厉的黑色衣角消失在门后,樱满集才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起来。
但面对这个两个不知底细的代号成员,他也不敢造次,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苏格兰似乎是觉得他站在中心显得有些碍眼,于是指了指房间的角落,出声赶他:“你去那儿坐着吧。”
“是。”
倒是樱满集觉得如释重负,像是怕人反悔似的,匆忙往角落里去。
只是接触到椅子的刹那放松,身体软了一下,不小心带动了身下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樱满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把手脚都往回缩,像是种在黑暗里的小蘑菇。
好在在场的两位代号成员都没有对此发出疑问,这让他暗暗地松了口气。
诸伏景光看着角落里的少年,甚至可以说是男孩,敛下眸子,心中酸涩。
他听说过组织会从小开始培养成员,但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从小到大的正义感让他万般难受。而且这里不知道哪里还有摄像头和窃听器,他必须维持住这个冷酷的苏格兰外壳。
碍于还可能处于监控之下,也不明这个少年的态度,苏格兰和波本的关系在明面上一直不和,诸伏景光也不敢和自己的童年好友表现出熟络,只能暗暗给安室透打了个眼色,就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重新保养起那把狙击枪。
安室透假装在电脑里录入任务内容,敲打键盘的声音在空旷的安全屋内回响,接收到信号之后,他也依旧表现如常,噼啪声也没有停下半分。
直到内容差不多录入完毕了,声音才慢慢缓下来。
樱满集也在这安静的环境中逐渐平复了心情,头脑不再是一片空白,像是腐朽老旧的齿轮慢慢转动起来。
安室透这才走到他跟前,甚至蹲下身子,笑容亲和地说:“是你呀?我记得你,到赤司家做任务的那个吧。”
亲和的笑容在樱满集看来却暗含恶意,但他不敢不回答,嘴唇嚅嗫着发出一个音节:
“…是。”
安室透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依旧自顾自地询问:“你有代号吗?我们总不能像琴酒那样叫你编号吧?”
说着,他还介绍起了自己,甚至带着平等的尊重:“上次也说过,我是波本,”说到诸伏景光时语调降了下来,似乎有些许不满,“那个是苏格兰,可相当不好相处。”
樱满集不敢信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他觉得这些都是包裹着砒霜的蜜糖,甜蜜却又致命,但他依然好好回答了问题:“…没有代号。”
安室透追问:“那怎么称呼?”
本不愿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但樱满集又不想被叫那个编号,那就好像他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况且,他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秘密,沉默片刻,他还是做出了回应:
“樱满集。”
短短的两句话,安室透就大概看出了少年的处境,他大概率是被组织胁迫的,而不是被组织从小培养、不分善恶的杀手,也不是自愿加入的少年愉悦犯。
这样看来,他确实可能是赤司家那个真正的孩子。
他得出一个结论。
安室透起身,将目光从樱满集身上移开,不再给他施加更多的压力,说着关于任务的事:“待会儿你就跟着我们,不用做什么事,最后那个苏格兰会带你到狙击点,你只需要最后开枪就行了。”
但是他只是嘴上这么说,作为一名合格的卧底,他早早地就将任务内容透露给了联系人,现在目标那边也加强了安保。
本来安室透还想着要怎么去搪塞任务,和景光里应外合让目标假死都想过了,但真是瞌睡来了枕头,琴酒竟然让一个小孩子来进行最后的一步。
看樱满集细嫩孱弱的手指,基本上是没有经受过什么训练的,让他进行如此远距离的狙击,甚至不需要他多加阻挠,任务失败也已经可以预见。
樱满集不想接受这样的任务安排,但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也不敢想象拒绝可能导致的后果,自己的亲人可能也会像这个大臣一样,被组织肆意残害。
他想象着自己可能要亲手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手扶着膝盖,指尖用力到仿佛要刺入骨血,有时候甚至忘记了眨眼,眼球干涩到连转动都感到费劲。
樱满集感觉自己游离在身体之外,他听到自己说:
“我知道了。”
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安室透甚至学着琴酒拍了拍他干瘦的肩膀,说:“其他的交给我们,你不需要担心。”
诸伏景光听到他的话,则嗤笑了一声,暗含嘲讽:“波本,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