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临和方誉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几个无声的回合后,方誉败落,垂眸避开视线交锋。
江照临漫不经心地收拾零食包装,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随意敲击,屏幕上的网页迅速切换。
手边手机振动,江照临望去,手机上清晰的“江总”两个字。
江照临指尖停顿,裴宴……从来都是发消息的,怎么突然打语音?
走廊尽头的空会议室里,江照临反手锁上门:“ 裴宴?”
“江照临。”裴宴的声音罕见地透着踌躇,尾音拖得绵长。
江照临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按照往常的经验,叫江总是工作的事,叫江照临,那就是工作之外。
“怎么了?”
“我说出来,你千万不要生气。”裴宴的声音掺进几分示弱的意味。
江照临微怔,他想象不到,工作之外,裴宴会怎么让他生气。
江照临做足了心理准备,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裴宴,揣测后,差点给自己起个半死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道:“说吧,我保证不生气。”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裴宴破罐子破摔的坦白:“我没忍住揍了你前男友。”
“……”
江照临抬头,门口人头攒动,下班的人流陆续经过,他的声音也慢慢压低,嘴角浮现些许笑容。
“谁是我前男友?”江照临问。
电话里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吸声,裴宴的声音突然小得像蚊子哼哼:“好像叫方星回。”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对不起嘛,我真的没忍住。”裴宴很不好意思道:“他说我的坏话我都能当耳旁风,可他骂你。你想啊,咱俩互穿这么久,起码有一些革命友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骂你不就是骂我?我就给他揍了。”
江照临维持着笑意没有变:“他骂什么了?”
裴宴立即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在洗手间碰见他,他跟我打招呼。我不认识他,点头要走。结果他拦住我问''''不想说点什么吗''''。”
之后,裴宴声音起伏,模仿着黏腻的语调:“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冷漠绝情……我们分开这么久,你就一点都没想起过我吗?”
“我说没有,都是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结果他立刻变脸,堵着不让我出去。”
“我情急之下,就踩了他一脚,他就开始骂脏话,我就一个过肩摔把他撂地上了!他也还手了。严格来说,我们算互殴。”
“江照临,你别说,我以为他是什么很有礼貌的精英男呢,原来说话这么脏,脾气这么暴躁,衣冠楚楚的,完全看不出来。”
“是吗?”江照临平静道。
“何止啊!”裴宴带着几分告状的意味,“他还想摸我脸,被我反手就是一肘子。江照临,你这都招惹的什么人啊?”
江照临微微思索:“伤势怎么样?”
裴宴自信,语气骄傲:“我没事,我从小打架,他能打得过我?”
江照临:“我说他。”
裴宴:“……”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江照临道:“他不是我前男友,他是盛世传媒前任总经理。后来跳槽到瀚海,现在应该是瀚海集团的核心人物。”
谈到瀚海,裴宴那边的音量瞬间降低了十倍。
“怎么处理了?”江照临问。
裴宴声音蔫蔫的,完全没有刚才兴冲冲的劲,“他送医院了,我承担他的医药费,剩下的颜姐去沟通了,没多大问题,估计要赔点钱。”
江照临放心过后,靠近手机,说:“好,后续我会和他沟通的,尽快了解这件事。”
停顿几秒,他问:“之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了?”
裴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就是,这事真是他先招惹的我,他不但动作轻浮,说话也特别轻浮,那个架势,好像我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江照临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放空。
周围脚步声簌簌,如潮涨潮落,零星而久远的记忆席卷而至。
小职员江照临的策划是怎么被董事长知晓?没人知道业务部独立出项目部的难度。
“你没发现,总经理经常来咱们主管办公室吗?”
“是不是太殷勤了?”
江照临在独立办公室办公,部门成立初期,他已经连轴转一星期,吃住基本都在公司。
办公室里只有加湿器的嗡嗡的声音,江照临屏气凝神,眉眼专注,神态中有股心无旁骛的冷淡。
“照临,周末有一个酒会,除了董事长,还有市里的新兴企业家,你想去吗?”方星回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主动搭话。
江照临一言不发。
方星回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说出杀手锏:“我手里有一个影视投资项目……”
江照临这才从工作中抽离一眼,“然后呢?”
方星回叹了口气:“不如,我们晚上吃饭的时候详谈?”
……
那时候江照临的样貌已经依稀有现在的雏形,眼底还没有疲态丛生。
江照临呼出一口气,喃喃道:“揍得轻了。”
“啊?”
江照临愣了几秒,说:“他喜欢做一些,让人误会的行为。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你不要在意就好。”
“江照临。”
“嗯?”
裴宴的声音有些抱怨:“你太招蜂引蝶了,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来找我,明里暗里暗示我,想要跟我那个吗?就是那个。”
江照临:“……”他听懂了。
“我平时没有这个困扰,会不会是你自己的原因?”江照临一本正经,语气认真。
江照临主打一个,问题能怪在别人身上,不怪在自己身上的不内耗心理。这是他每天遇到糟心领导,糟心同事,却至今还没有抑郁的主要因素。
“可原本你身边的男男女女就很多。”裴宴没忘记江照临的传闻。
通话的手机放在长桌上,他半坐在长桌边缘,右手的食指关节擦破了皮,渗出丝丝血丝,他用棉签为自己细细处理,最后贴上创口贴。
江照临嗤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又是你们八卦小分队的消息吗?”
裴宴:“那些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我告诉你个真的传言,我是国际组织特工,代号0017。”江照临道。
“真的假的?”
江照临直接挂掉电话,评价:“蠢的清奇。”
他正要起身,手机铃声却又响起,他以为还是裴宴,正要接听,来电备注却十分陌生。
“喂?”
“是裴宴哥吗?”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我是,你是?”
“我是张走一,张张啊,裴宴哥!我高考结束了!刚估完分,我感觉应该考得还不错,我妈让我给你打电话报喜,你最近回江城吗?等高考出分,我家要办学子宴,来我家吃吧。”
江照临心念一动,问:“我家最近还好吗?”
张走一的语气有些奇怪:“阿姨去世之后,你不是把房子卖了吗?不过,反正就在我家对面,你等等我现在过去看看。新来的那个邻居是个酒蒙子,我高考的时候,总吵……裴宴哥,反正和之前变化很大,房间也完全改变了。”
江照临语气忧伤:“是啊,我记忆也模糊了,你发给我一个地址,有时间我回去看你。”
张走一道:“行,我短信发你。”
江照临得到地址,并没有喜悦的神色,他继续打探道:“我回去,也没有太多牵挂,估计以后也很难回去了。”
“怎么会?你从小到大都在这里,你以前还说等我长大要带我去爬雪山。虽然有过不太开心的事情,但毕竟都过去了,哥,你别太难过了,还是要向前看。”张走一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安慰。
“放心吧,你高考后有什么计划?”江照临问。
“你当初说要带我一起爬雪山,我说我宁愿你带我去网吧,结果你说不许去网吧。明明你天天钻网吧。”
“网吧有烟味。”江照临道。
“对啊,那你怎么忍得下去的,一待就是一整天,一直打游戏。不过幸好你在打游戏,要不你也不能被教练发掘去打职业。”
“我很久没回去了,你家还好吗?”江照临道。
“还是那样,我爸还是那样,我妈运动员退役后腰背总疼,我爸就去学按摩手法给我妈按摩,我也想学,我最近就在学,我准备以后我给我妈按。”
“挺好的,我打职业之后,谢谢你们照顾我家。”江照临道。
“这有什么,咱们十几年的邻居,我妈说了,咱们就是一家人。阿姨当初不支持你打游戏,我就一直跟阿姨说,打职业很赚钱的,一个月工资十几万呢。不过最后还是没说动阿姨。阿姨非要你做安安稳稳的工作,要不你也不能退役,你肯定还能多拿几座奖杯……”张走一热心地说着,语气里满满都是对裴宴当初轻易退役的遗憾。
江照临慢慢放下手机,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几乎都要被套出来了。
江照临并没有着急让人去查,他带着一丝忧虑在外面餐厅吃饭。
这段时间江照临一直在餐厅就餐,中式西式应有尽有,从法式料理到粤式茶点,精致的摆盘、热腾腾的饭菜呈现在眼前,他却有些食不知味。
一周后,江照临吃遍周边餐厅,腻烦感越来越严重,傍晚,江照临站在超市生鲜区前,购物车里堆满各色食材,他预备自己在家做饭。
不过这可有点为难江总,他从小就没做过饭,因为成绩好,在家里只被要求好好学习,他唯一需要干的活就是收拾好自己的屋子。
自力更生后,他讨厌油烟味,家里的锅一直到淘汰都是崭新的。
不缺钱后,他不喜欢外人在家,只请了一个家政阿姨,一个电话,就有人收拾好屋子,做好午饭,到家后家里没有一个外人,只有满屋子飘香。
江照临进入裴宴的厨房,正准备大展宏图,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在手机上看了两份菜谱,一菜一汤。
接下来的动作却有些迟疑,买来的虾仁需不需要洗一下啊?
之后,江总陷入了无数初学者都会陷入的谜团,那个是蚝油,老抽和生抽又是什么?这个黄色的调料是什么?这个蝌蚪一样的调料又是什么?
很多谜团下,江总果断决定都放一点,来都来了,试试味。
一小时后,江照临对着锅里乳白色的汤汁挑了挑眉。
成色居然很不错。
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汤汁浓稠,虾仁饱满,卖相甚至能打八分。
“果然没什么难度。”江照临想。
江总浅浅试探一口,
然后,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
……
……
江照临面无表情地放下勺子。
倒不是难吃,只是……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其实,作为一个新手,能做出这个味道已经很好了,可惜江照临吃腻了山珍海味,家常小菜这个领域又有裴宴操刀,嘴已经被养得非常叼了。
收拾完厨房已是两小时后。
江照临瘫在沙发上,抱枕压在怀里,整个人蔫蔫的。
他觉得今天的运气真的很差,心血来潮做饭,浪费了两个小时,做得还不好吃。
第一次正儿八经做饭的照片,还没办法分享。分享给裴宴吧,就裴宴那张嘴,肯定要笑话他。
再说,裴宴今天还没给他发过消息,他发过去肯定会被他调侃。江照临纠结。
信息提示声响起,江照临拿起手机去看,是裴宴每个月的信托基金信息。
刚提起的期待又落空,江照临把手机扔到一边,黑着脸去摸零食袋。
几天后,江照临收到一份邮件,他点开附件,瞳孔微微一缩。
邮件上清晰记录了裴宴从小到大的一切,裴宴人生的最后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