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年,十月十二,大雪,皇后嫡出的二阿哥永琏因病去世,年仅九岁。

    皇上命人取出放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之后的诏书,将密定谕旨公布于众,追赠永琏为皇太子,谥号“端慧”。

    没到正月,又传出皇后病重的消息。皇上也因为端慧太子的离世,悲伤过度,辍朝五日。

    乾隆三年在一片缟素中倏然而过,又是一年春来到,又是一年好风光。

    二月二,龙抬头,鄂婉吃过炸春卷,有丫鬟禀报说明玉来了。

    自端慧太子病逝,两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面。

    鄂婉将明玉迎进花厅,明玉茶也不喝,急急道:“亏得你提醒我,去年进宫不祥,果然没有好事。”

    选秀那日,脑中闪过乾隆三年这个时间,鄂婉模糊记得乾隆三年会发生很不好的事,连累当年大选入宫的秀女。

    至于是什么事,她也拿不准。

    直到端慧太子病逝,鄂婉才想起来。

    “不知是谁为了给皇上解心宽,把端慧太子病逝与去年大选联系在一起,皇上竟然信以为真。”

    明玉挑着眉毛说:“按宫里的规矩,秀女初封一般不高,过年时会有一次集体晋封,讨个好彩头。去年大选入宫那一批,不但没有晋封,还被撸了一级。宫里也不让住,全都发配到圆明园看房子去了。”

    大选三年一次,小选一年一次,宫中的女人好像野地里开不败的花,开过一茬还有一茬。

    若无过硬的家世,或倾城的美貌,普通秀女最得宠的时候,便是选秀当年,和之后的一年。

    皇上图新鲜,敬事房也会将新晋小主的绿头牌往前挪。

    得宠的一飞冲天,不得宠的泯然众人,几乎是一锤子买卖。

    选秀当年便被皇上厌弃,集体丢去圆明园,这辈子一眼看到头了。

    “我被撂了牌子,我额娘一直耿耿于怀,让人盯着宫里的动静。”

    明玉轻抚心口,满脸后怕:“听说新晋小主都被打发到圆明园去了,我额娘吓得不轻,特意遣了我来邀你赏梅,要当面谢你呢。”

    于是两人约好,在花朝节那一日去戴佳府上踏青。

    戴佳府地方小,人又多,也就东北角那片梅林勉强能看。

    去年围炉会,在梅园赏雪,梅花还未开放。

    眼下春寒料峭,梅海如云如霞,奈何斯人不在,再好的景致也变得单调乏味起来。

    鄂婉让微云取了包袱放在凉亭里的石桌上,对明玉说:“劳烦你将这大毛衣裳还给傅恒,替我谢他。”

    明玉解开绸布包袱,见里面果然是上次围炉会傅恒裹在鄂婉身上的那件,不禁唏嘘。

    轻轻闻嗅,看向鄂婉:“怎么熏了白檀香?”

    她记得,那天傅恒身上带着雪中春信的甜香,十分清雅。

    又靠近鄂婉闻了闻:“你身上熏了沉水香?也没用雪中春信?”

    原主对高恒一见钟情,爱屋及乌喜欢上了雪中春信的味道,每日用来熏衣裳。

    大约傅恒心系原主,投其所好,也改用此香。

    大选那日,皇上告诉鄂婉雪中春信是贵妃爱香,故而高恒才会有,很是忌讳别人用的样子。

    鄂婉即便喜欢,也不会再用。

    至于傅恒,她不想傅恒因为一款熏香犯了皇上的忌讳。

    “雪中春信香气太甜,不适合男子用。”

    那日皇上说起时,明玉不在。鄂婉无意解释太多,给他人徒增烦扰:“眼看春暖花开,甜香的花不少,再熏雪中春信,显得累赘。”

    明玉朝亭子里服侍的挥挥手,等人退下才道:“傅恒素日不穿这样的大毛衣裳,肯定是想好了要与你私奔,才提前做了准备。”

    鄂婉娇嗔地横了明玉一眼:“聘则为妻,奔则为妾。那日你助他算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明玉合上包袱,叹息着说:“傅恒恨不能把心肝都掏给你,又怎会舍得让你做妾。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次没跑成。”

    “他对我的好,我自然知道。”

    鄂婉盯着绸布包袱,怔怔出神:“皇后失子,傅恒不再是从前那个富察家的九爷了,他肩上的担子很重。从前他敢带我私奔,逼皇上和富察家给西林觉罗家一个交代,现在他不敢,也不能了。”

    明玉将包袱系好:“若他问起,你为何不亲手还他,我该怎样回答?”

    “你就说雪中春信的香气太甜,不适合他。”鄂婉以为过去这么久,自己应该释然了,奈何话说出口,心还是揪了一下。

    玩纯爱,太折磨人,从今往后要戒掉。

    端午节后,松佳嬷嬷又来了两回,反复测量之后对鄂婉的丰胸成果非常满意。

    “至多一年,就到皇上最爱的尺寸了。”松佳嬷嬷炯炯有神地说。

    可从那以后,过了中秋节,都没见她再登门。

    重阳节的时候,觉罗氏意外接到了富察家赏菊宴的邀请。

    富察家煊赫,每次设宴必然高朋满座,这一回却清净得很,只请了几位姻亲家的女眷。

    在花厅喝了茶,富察夫人便请客人自行赏花,拉了觉罗氏和鄂婉进内室说话。

    “婉儿,你是个好的,姨母知道。”

    富察夫人搂着鄂婉红了眼圈:“傅恒病了,整日对着一件大毛衣裳流眼泪,人也清减得厉害。二阿哥夭折,皇后缠绵病榻,若傅恒再有个闪失,我也活不成了!”

    “姨母别急,让我做什么直说便好。”鄂婉接过丫鬟拿来的干净帕子,递给富察夫人。

    “我想让你去看看他,把话说开。”

    富察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知道傅恒一味地放不下是他的错,这样做会让你为难。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想到绮梦从长房听来的那些消息,鄂婉摇头:“姨母,圣意难违,我和傅恒都不是小孩子了,总要顾及家里。傅恒是个聪明的,我相信他会想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二阿哥夭折之后,皇上宽仁的态度有所收敛,越发厌.□□.争,对西林觉罗家的清算可能已经开始。

    上辈子爹不疼娘不爱,独自工作到深夜,应付客户纠缠的时候被雷劈死。在死去的那一刻,鄂婉觉得人生不值得。

    穿来仅仅两年,所感受到的亲情,比上辈子二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鄂婉很珍惜。

    傅恒可以不顾富察家,富察夫人也可以心疼儿子,但鄂婉不能不顾及西林觉罗家,哪里敢任性妄为。

    富察夫人见鄂婉态度坚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宫里有消息,说皇上似乎没有接婉儿进宫的打算。等得了准信儿,我自会替婉儿留心,给她挑个好夫婿。”

    在回去的马车上,母女俩都如释重负,觉罗氏拉着鄂婉的手说:“皇上无意让你进宫就好,等几年风头过去便可议亲。”

    鄂婉贪恋地趴在觉罗氏膝上:“若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呢?”

    到底被赐了香囊,议亲肯定有难度,觉罗氏心疼地轻抚鄂婉发顶:“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家里还能缺你一副碗筷。”

    鄂婉明知她会这样说,心里还是软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