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再不得宠,也是都统之女,若在宫里丢了性命,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鄂婉能想到的,皇后自然早想到了,安抚明玉几句,抿了唇看皇上。

    皇上沉着声音吩咐李玉:“将舒贵人带来,把她屋里服侍的看管好。”

    舒贵人很快被带到,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下毒。

    “朕问你,好端端的克扣戴佳氏的饭菜做什么?”乾隆话问出口,只觉烦腻。

    因永琏病逝,他对当年选秀进宫的妃嫔有些迁怒。几年过去,心中难免升起怜惜,陆续从圆明园接回一些人。

    舒贵人出身纳兰家,性子骄纵些,乾隆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他上回来承乾宫,差点被粉瓷茶碗砸中,这回又撞见舒贵人克扣低位妃嫔饭菜,甚至下毒。

    当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乾隆诡异地自洽了。

    饭菜是舒贵人克扣的,戴佳氏拿回去吃了中毒,人证物证俱在委实没办法抵赖。

    舒贵人想给自己辩解都找不到说辞,只一味哭嚎发誓。

    见皇上不为所动,便朝娴贵妃扑去,求娴贵妃救她。

    娴贵妃此时看舒贵人,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下意识想躲,被鄂婉挡了一下,到底被舒贵人扯住了裙摆。

    “如今你犯下大错,本宫也救不了你!”娴贵妃站定,蹙眉说。

    她身边的宫女手忙脚乱将裙摆从舒贵人手中抽出,弯腰抚平褶皱。

    可鄂婉知道,有舒贵人这一扑,娴贵妃裙摆上的褶皱是被抚平了,而留在皇上心里的褶皱,想要抚平,恐怕没那么容易。

    就算皇上相信娴贵妃不会害人,也会认定她能力有限,御下无方,才让后宫如此混乱,令他操心。

    果然皇上不耐烦地看了娴贵妃一眼,拉起皇后的手说:“能者多劳,东西六宫的事还得皇后出面才压得住。只一样,别累坏了身子,有那费心跑腿的,便让娴贵妃和纯贵妃协助。”

    等于将六宫的权柄再次交还到皇后手上。

    至于娴贵妃,也从协理六宫的掌权者,沦为与纯贵妃一般替皇后跑腿的存在,落差不可谓不大。

    皇后如愿拿回权柄,命人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舒贵人犯下的错,远不止戕害宫女,苛待、暗害低位妃嫔那么简单,她还曾与宫中侍卫私通。

    而那侍卫不是别人,正是魏贵人的胞兄魏英。

    这下皇后也犯了难。

    秉公处置吧,魏贵人虽然忘恩负义,到底是从长春宫出去的,她还曾提携她的家人。

    其中魏英受益最大。

    皇后提携的人进宫之后与皇上的女人纠缠不清,实在打脸。

    若徇私情,黑不提白不提,娴贵妃与舒贵人交好,未必不知,到时候闹起来,也够她喝一壶的。

    “这样的丑事,娘娘还是不要提的好。”鄂婉扮演狗头军师,给皇后出主意。

    皇后有顾虑:“就怕娴贵妃那边要闹。”

    鄂婉勾唇:“舒贵人与侍卫私通是在娴贵妃协理六宫期间,她若是敢闹,娘娘就把责任往她身上推好了。如今娘娘怀着小阿哥,相信皇上自有公断。”

    肚里有货,什么也不用怕。

    靖秋在旁边小声嘀咕:“只是便宜了魏贵人这个白眼狼。”

    鄂婉笑笑:“不把这事揭出来,让皇上烦心,不代表不能借此敲打魏贵人,抓她一个把柄在手上,让她以后心甘情愿为娘娘所用。”

    靖秋眼睛亮了亮:“对啊,还是鄂答应想得周全,奴婢自叹弗如。”

    鄂婉主动请缨:“娘娘拿回六宫权柄,又要养胎,实在辛苦,不如将敲打魏贵人的差事交给嫔妾吧。”

    皇后含笑看她,明白她想去延禧宫给明玉出气,倒也没有当面拆穿,随她去了。

    两日后,舒贵人被一撸到底,降为官女子,赶到景阳宫后头的围房居住。

    本朝没有专门的冷宫,但细论起来,景阳宫算一处。

    怕纳兰氏耐不住寂寞,再跑出去勾搭侍卫,皇后特意安排专人看管。

    明玉受了极大的委屈,皇后向皇上提议,将她从常在升为贵人,皇上无异议。

    “你那日可吓死我了!”鄂婉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明玉身上没好,仍旧住在承乾宫的西配殿:“我若无事,以纳兰氏的出身,皇上和皇后断断不会重罚于她,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

    喊来两个贴身宫女,撸起袖子给鄂婉看。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有些旧伤已然留了疤,扭曲丑陋,还有正在结痂的,也是狰狞可怖。

    “难怪姐姐要以身入局,下如此重手。”鄂婉瞬间理解了。

    换做是她,恐怕也会这样做,甚至比明玉更狠。

    明玉看见宫女身上的伤痕,脸色又白了几分。

    鄂婉怕她勾起旧日不好的回忆,索性只说高兴事:“如今苦尽甘来,恶人报应不爽,姐姐也升了位份,一个人住在承乾宫能松泛些了。”

    明玉果然笑起来:“也是你给的药得用,吃上一点就能吐血,却对身体损伤不大。”

    鄂婉捂心口:“再得用的药,也是毒药,姐姐以后切莫冲动,没有比身体更要紧的了。”

    “姐姐有此一劫,固然是纳兰氏骄纵跋扈所致,却也与延禧宫那位脱不了干系。”鄂婉记性好得很,不会忘记明玉是被谁推进火坑的。

    长春宫的人时常提起魏贵人,鄂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魏贵人包衣出身,于乾隆八年自小选入宫,被分配在针工局当差。

    因裁缝手艺不错,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时常到长春宫为皇后量体裁衣。

    结果量着量着,人就量到龙床上,用身子丈量了皇上的尺寸,受宠至今,风光无限。

    搬出长春宫,特别是新年封了贵人之后,魏氏开始自持身份,一改昔日巴结奉承的姿态,不怎么来长春宫走动了。

    后来高贵妃病逝,皇后娘娘哀痛不已,之后查出有孕,又被皇上以安胎为由,停了摄六宫事的权力。

    几重打击之下,皇后娘娘饮食清减,心绪不佳,几次召魏贵人来长春宫说话,她不是推脱不来,便是虚与委蛇。

    全然忘了她被舒贵人欺负时,皇后娘娘的维护与照拂,以及对她家人的提携。

    皇后不过让她侍寝时帮着探探皇上的口风,魏贵人干脆装病避宠。

    如此忘恩负义,明哲保身,皇后娘娘嘴上不说,心里很不痛快。

    难怪长春宫的人要在背后编排贬损她。

    从承乾宫出来,鄂婉顺道去延禧宫给明玉出气,替皇后敲打一下这位圣眷隆重的魏贵人。

    延禧宫从前在后宫的地位,与纳兰氏被罚去的景阳宫有得一拼,都是冷宫般的存在。

    后来魏贵人形单影只住进去,颇得圣宠,连带着延禧宫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你们为何这样走路?”鄂婉在夹巷里看见一队宫女,猫着腰踮着脚走过来,姿态诡异又滑稽,忍不住走过去问领头的。

    领头那个宫女看一眼她身上的宫装,忙朝她比出噤声的手势,转头朝旁边的延禧宫看去,压低声音说:“魏贵人夜里伺候皇上很是辛苦,白天要补眠。偏她是个睡眠浅的,延禧宫又挨着甬道,路过之人怕吵到她,走路都像奴婢们这样。”

    说话间,延禧宫紧闭的大门霍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装扮齐整的宫女。

    其中一个扬声质问:“小主正在休息,谁敢在外面大声喧哗,当这里的规矩是摆设吗?”

    领头的宫女见了,凑上去说了一堆好话,很快带人猫腰踮脚离开。

    玉棠看见两人,笑着对鄂婉说:“这是魏贵人身边的红桃和碧桃,从前在长春宫扫地,如今也抖起来了。”

    舒嫔的遭遇延禧宫也有耳闻,碧桃脑子转得极快,赶忙拉了拉身边的红桃,陪笑说:“小主刚睡醒,没想到鄂答应过来串门了,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