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益荒村八公里的小镇——花野町,凌晨1:15分,负责巡逻的警署警卫正沿着既定的路线打卡。

    这座小镇上建立着七座美术馆与博物馆、三座酒吧,以及数十个果园。沿着铺满石子的乡间小路一路走去,若隐若现的果香浮动在微寒的夜风中。

    “小杰,现在还不回家吗?”警卫夏油幸一郎正在执行日常公务,他手中的电筒扫射着周边的草丛,寻找其中是否藏有陌生人物。一个戴着黄色渔夫帽的男孩正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幸一郎的身边,他的名字叫做夏油杰,是幸一郎和双叶的独子。

    “爸爸,你明明都答应我了。”为了躲避忽变的昼夜而穿着一件小小防风衣的杰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今天晚上我要和你一起巡逻”

    幸一郎不放心地让杰走在了自己的面前,苦恼道:“我哪想得到你这么有毅力,看来妈妈上班之前把你喂得太饱了。”

    杰只是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出门之前他还在随身包里装了一个三明治、猪扒包和两瓶明治牛乳。

    幸一郎每隔一小时就要沿着既定的道路巡逻一圈,除去步行在路上的时间,他可以在巡逻亭休息30分钟。在该辖区内值夜的警卫一共有四名,幸一郎是其中最年长的。

    或许是父子俩在一起,这寂寞的夜晚也平添了几分乐趣。幸一郎不由地讲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还有他与双叶在诊所相遇的故事。

    夏油双叶本名朝日双叶,是当地西岛诊所的一名护士。

    不知不觉地,时间已经到达了4:00,杰感受到了一阵疲倦。本来就在长身体的年纪,他的大脑下意识地感受到了一阵阵的疲倦。于是,幸一郎让他在巡逻亭留守二十分钟,等到下一轮时再出发。

    巡逻亭是一间电话亭般狭窄的方形建筑,面积只供两人行走,除了方桌与紧急联络电话外,就连厕所也得步行到附近的公卫。

    杰就在巡逻亭里等待着幸一郎的归来,亭外的灯泡保持着一种微暗的光亮。在狭窄的光源里,几只肉色的飞蛾围着灯泡旋转、飞舞着,时不时撞击着炽热的灯面,不停地发出嘭嘭的撞击声。

    杰其实有些紧张,两个月前,就有一名在逃犯流窜进了花野町。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晚上巡逻的警卫也从两名增加到了四名。

    杰下意识地摸了摸桌下的紧急报警装置,有些混乱的心跳才重新变得平缓起来。一想到父亲每天晚上都要巡夜,杰只觉得对方很是辛苦。

    一只飞蛾用力地撞击灯泡后从高处跌落了,它在地面上扑腾着翅膀,但大概率活不下去了。被黑夜笼罩的路的尽头也传来了扑腾的声响,杰睁大眼睛细细看去,他几乎是眺望着,一个影子在柏油路上行走着,并随着前进的步伐而逐渐变大。

    直到对方靠近,杰才发现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情况很糟糕,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刚刚从什么恐怖的地方逃出来。

    杰没有走出巡逻亭,也没有立马出声,只是观察着对方附近的环境。就像成年藏马熊会利用小熊吸引人类的注意一样,如果说,周围还藏着什么人的话——

    影影绰绰中,杰果然看到了什么。在树木草丛中,一个黑影正跟在对方的身后,估计得有一米五六左右的模样。如果是矮小的成年人也有可能,但最怕的是少年犯。

    去年轰动全国的山庄杀人事件,主谋就是七名未成年人。他们通过招募家教老师诱骗单身女性来到郊外的山庄,囚禁后并将她们分尸。

    杰按下了桌下的紧急报警按钮,距离幸一郎回到这里,还有十八分钟。离巡逻亭最近的警局只有不到两公里,紧急出警的话几分钟内就会到达。

    他紧锁了唯一的通路,通过玻璃注视着沿着边路走来的孩子以及他身后永远隔着一段距离的影子。对方在巡逻亭外停下了脚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这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对上了眼睛。

    鲜血淋漓的面孔上沾着肮脏的头发,眼睛的周围尽是血垢。杰看见了对方的脚,只有右脚上才穿着一只鞋子,左边的鞋则不翼而飞。

    在灯光下,道路上留着许多血色的脚印,从这头蔓延到那头。

    那个黑影也停下了脚步,它就藏身于树林的出口。不知怎的,它转身重新走进了黑黝黝的林子里。

    杰趁机打开了门锁,将这个不知遭遇了什么故事的孩子拉进了巡逻亭里。这个甚至可以说是逼仄的空间里,恐怕也只能呆下他们两个孩子。

    门反锁着。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在这个过程中,被他带进来的孩子也木讷地看着门锁。

    直到巡逻车的警示灯旋转着逼进,杰才松开了握住门把手的双手。他转头对孩子说:“已经没事了。”可孩子的伤口仍然像是腐烂的水果,杰不知道自己这干巴巴的安慰能不能产生作用,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对方远离似乎是伤口部位的血污。

    可对方却下意识地躲避着,露出明显是痛苦的表情来。

    “我碰到伤口了吗?”杰不得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可这个散乱着长发的孩子只是躲避着他的动作。他慢慢地蹲了下去,眼睫也缓缓地垂了下去。

    因为父亲的缘故,接到了警报而来的大叔们都认识杰。从杰口中听说了原委的警察们指派了两人去森林搜索可疑人员,剩下两人则留下来询问些什么。

    “这……”巡警高木眼尖看到了些什么,他小幅度地撩起孩子全部打结的头发,在他的后脑上发现了一道正在流血的刀口。血滴已经将市松花纹的后背全部濡湿了,巡警只觉得惊讶,也许刀口只是看上去狰狞,实际上并不大。

    但他们不敢耽搁,决定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送往附近的西岛诊所。西岛诊所的夜间急诊只配备了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今天轮值的人员中正好有杰的母亲——双叶。

    正是因为父母都在值夜,杰才决定跟着幸一郎一起巡逻小镇。

    “那我……”在巡警大叔护送着孩子上车的时候,杰也犹豫着要不要一起走。但认识的大叔严肃地拒绝了他,“你要是不在,幸一郎会担心的。”

    杰这才打消了念头。

    在车上,高木按照传统询问了些细节,比如说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在被找到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对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声不吭地握着双手。

    他们只知道这是个男孩。

    这个不说话的孩子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动作。

    比如靠近车窗,注视着被车轮抛下的身后的风景。

    西岛诊所内,夏油双叶提前收到了联络,所以在巡逻车到来之际,她已经准备好了清创用物。今夜的值班医师名为人见,他是在瞌睡中被喊醒的。

    横贯在脑后的长伤口几乎泛出粉红色的肌肉,人见医师很难想象,在得到了这样的伤口后,当事人竟然还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其实,这些伤口已然愈合了不少,否则医师就会看见一个空荡荡的后脑与一颗垂落的眼珠。

    这些伤痕正在悄然痊愈着。

    为了更好地进行伤口上的处置,人见医师不得不将这个孩子的头发全数剃掉,只留下一颗光秃秃的寸头。双叶其实暗自感慨道,真正漂亮的孩子并不会因为发型改变而变得难看,失去那些污垢的长发,她仍然能看清对方纤细典雅的五官,这男孩的母亲也定然是个十足的美女。

    她在急诊卡上写下了无名氏的名字,以及就诊的时间以及所做的检查。

    清晨5:22,被派往树林中寻找可疑人员的巡警无功而返。他们并没有发现符合当事人(杰)提供资料的对象,只是在入口处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玩具熊。

    其中一人觉得,这兴许是那个孩子的东西,所以在归队时一并带来了西岛诊所。

    幸好,那真的是对方遗留下来的玩偶。玩偶的手被孩子握在了手心里,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不少。端坐在冷冰冰的铁椅上的玩偶,它身上的泥水正隔着相同的时间向地面滴落,黑暗,猩红……

    人见医师正在对主要的伤口进行清创处理,在无法注射麻醉剂的前提下,男孩竟也默不作声。人见医师只感到吃惊,加快了消毒与缝合的速度。

    除了头部的伤口外,他左脚的擦伤也很严重,足弓处还有着一个深足一厘米的穿刺伤。为了防止感染,临时注射了一支破伤风针。

    等到整个清创处理过程结束,时间将近快要六点了。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魔盒,原本安静的街道顿时被喧闹的人声与车流所占满。

    新一天的早晨,就这么盖过了昨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