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色彩在加茂野梅的手心跃动着。
多增添了由咒力转化成鲜血再借由咒力发出这一环节后,这些赤血中燃烧着复杂的咒力。那并非是一个人的,而是数以万计的求道者的。这其中还有他的父母,桔子与秀介的力量像是两片遇热则融的雪花,静静地,他们从世界上消失了。
实现愿望的方式总是多种多样的。
他可以请求加茂玲人结束这段婚姻。
也可以希求禅院扇主动放弃这段婚姻。
又或者,他可以为了对方杀死这个男人。
在愿望的优先级下,野梅仿佛失去了自己的胆怯与惶恐,否则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呢?在悟的眼中,他总是笨拙地看着地面,跟着前人的脚印一步一步前进,一旦需要自己行动,就会轻易落入周边的陷阱之中。
然而,无法忽视的是,他从来没有学习过要如何战斗,他是出生于咒术家族的普通人,就连如今所拥有的术式也是通过等价交换从玉荷子那里拿走的。从毛孔里跑出的血液们自行结成了蛛网的模样,这柔软的蛛网中存在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空格,旁人的脸都被囚禁在蛛网的视野中。
野梅明显地感觉到有谁扯了自己一把。他的祖父脸色铁青,正以一种足以当当事人感到恐慌的眼神盯着他。这时候,那危言耸听般的声音又恰到好处地在他的耳后响了起来。
‘他要杀了你!’
‘必须得杀了他才行!’
这强烈的幻听让野梅听不见外界其他人的声音,他只是看着连接着自己左手与右手间的血液。比起蛛网更像是孩子玩的花绳,只不过,它们仿佛拥有着自我一般。
野梅侧着脸,镶嵌在眼眶里的红色眼珠诡异地移动着。
……
在「极乐净世」的献身仪式中,第一千二百人将会获得神的嘉奖。从古至今这个仪式也许中断过,但从未消失过,那么是谁将这庞大而邪恶的仪式延续下来的呢?每一任教主都说,他们最终会得到神的眷顾,可这位神真的是正神吗?还是说,祂其实是隐藏在传说中的邪物。祂会大口朵颐地吞食献身的信徒,将庞大的自己藏身于人类的身体里,等待着下一轮仪式的开始。
神的嘉奖,或许只是一种谎言。
这具有千年历史之久的、由人们的心意与愿望形成的特别的造物,只在无数个一千二百人心中活着。相信祂的人不会畏惧祂,不信祂的人不会认为祂真的存在,所谓的咒灵,不就是人们对于造物的不安吗?所以,这位“神”以奇妙的姿态存在着,咒术师们看不见祂的模样,普通人更不会知晓祂的存在。
现如今,祂附身于第一千二百位信徒的身体里,正以这双红色的眼睛看着世界。祂的身体里还包裹着鱼子一样多而拥挤的生命,这意味着祂知晓所有的所有。
……
真是一个宽泛的解释。
野梅捂住了双耳,把爷爷的声音抛于脑后。他听不进去,也不想听。其实一切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在这本悠闲的几分钟内。
禅院扇的身前是重新被肢解的玩偶,大部分人都觉得,损毁这座神宫的正是眼前的邪恶,就连大宫司也如此认为着。
打扰了自己的典礼,必要将这东西挫骨扬灰。禅院扇发自内心地想到。
被玩偶折断了胳膊的加茂悠斗哀嚎着,他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不停折磨着。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恐怕这辈子都会变成残废。
只有几个人看着加茂野梅。
家主,玉荷子,禅院直毘人,以及别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眼神。
野梅能够看见家主的嘴唇上下翻动着,绝对是在说些呵斥、制止他的话语。
他难得地想象道,自己以后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这么想着的同时,加茂野梅的眼睛并没有离开穿着黑羽和服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他手中的红线已经消失不见了。它在哪里呢?融化在空气中的微小的分子,在男人的身旁重新聚拢起来。所有的蛛网、花绳、红线,它们在空中停滞了短短的瞬间。
野梅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教会的事情。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们都合起双掌,向着藏在神像后的神明祈祷着。
我想要金钱。
我想要美丽。
我想要死去的人能够活过来。
……归根结底,都是,我想要幸福的愿望。
肉眼难以窥见的咒力构成的红线猛地收紧了。其实只要稍稍注意就能看见的东西,可几乎没有人认为这个从模样上来看就没有能力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情。
伤害人。
或者说,杀人。
几米开外的禅院扇停下了脚步。
他的双脚仍然站立在原地。
离开的只不过是他的身体。
就像他对玩偶所做的那样,他的头、躯干和下肢被一分为三,这三块躯体间被血线连接着,就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在原地摇摇晃晃地站立着。
“扇?”不知是禅院扇何人的女人声音细若蚊呐,旁人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被红线切割开的地面暴露出了鲜血淋漓的横截面,这个有些傲慢的男人就这么轻易地倒下了。
野梅仍然被爷爷拉扯着,对方的手指又变得很紧了,像一把扳手强行将螺丝往右边拧紧。他的指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来,像是在被折断前发出的哀嚎。
……确实是他的骨头发出的声音。
但不是手指,而是他身上别的骨头。
发觉、预设、投出,来自禅院直毗人的「投射影法」,这个男人据说是现如今战斗速度最快的咒术师。
面对自己的兄弟受到伤害,直毗人不可能无动于衷。虽然他发现加茂家主有意在阻止,但他还是依靠本能窥探到了藏在那具小小身体里的东西。
“小子,你想做什么?”
本应该被这阵风波推至后方的加茂野梅被一张红色的蛛网接住了,这些红血重新爬上了他的手臂,化作了仿佛天生就生长在手臂上的猩红臂环。
他腰间的伤口急速愈合着,眨眼间就化为了虚有。如果不是破损的和服下裸-露着那么小一块皮肤,直毗人可能也会以为自己打空了吧。
野梅瘙痒似地用手指触摸着左腹的皮肤,他孱弱地说:“因为姐姐不想结婚。”
无论是直毗人,加茂家主,玉荷子,亦或是其他人,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看不懂的沉默之中。
野梅移动着眼睛,阵痛让他无法确定自己所说的话有没有离开嘴唇,他的目光不停地向左右移动着,这才发现并非是大家陷入了沉默,而是时间停下了。
所有人都化作了无法动弹的雕像,他们仍然保持着原来转头、张嘴、伸手的动作,浩大的世界里又只剩下加茂野梅一个人留在了相片的另一面,野梅先前地话语好像没能传达到其他人的耳朵中。
玉荷子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忧虑与恐惧混合下的表情,她似乎在说:不!不!
野梅的理智如梦初醒般回到了原地,他意识到禅院扇是不能死的,因为他死了,会有很多人受伤。赤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连接在三份躯体间的红线自动地开始缝合这破碎的伤口,静止在一瞬间的血液与骨髓被缓缓地塞回了原来的地方,像是有一位看不见的医生正在执行这项手术。
春日神宫的时间一共停止了一分又十三秒,一分十三秒过后,禅院扇吃痛地发出了隐忍的声响。欢乐布朗尼安静地坐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对方身体上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伤痕。
“啊……啊啊——”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身体,血红的丝线缝纫着他的躯干,最后一根线头完成了它的使命,倏地一下从禅院扇的皮肤离开了。
风又开始了它的吹拂,榊墙两端的树木又随着微风律动着。
逆转阴阳,扭转虚实,无视生与死的界限。始作俑者依然安静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神依然拘谨,看起来相当的软弱,像个失去玩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