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离开那个地宫。那个八角井,还有锁着这颗宝珠的莲花扣,都是压在我身上的封印。”

    “但是这颗珠子,真的很漂亮,对吗?越是漂亮的东西,越具有迷惑性,连孙掌门这般见多识广之人,都认为它定是个能拯救苍生的宝物。”

    “可惜它不是。”

    李见尘笑着,人畜无害:“这颗宝珠被你带走之后,吸收了无渡峰上的雷场之力,我这才得以脱身呐。”

    孙雪华感觉当头一棍,打得他气血翻涌,头脑发昏、发烫、发沉。

    “所以,并不是宋忱召唤你前来,而是你自己——”

    “非也。”李见尘打断了他的话,“我确实是被召唤至此,当然,一切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某人笑笑:“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守卫长,若不是他向宋忱进言,请我过来,我还真没有合适的理由进到这江心洲。”

    “让我来猜猜,守卫长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吧?可惜,总有人比你快一步。”

    宁展阳满脸是血,可心中积怨难消,眼神像淬了毒一样,死死盯着他:“有人?什么人?宋漪吗?”

    “对。”

    李见尘微叹,“你不够聪明,但对宋漪,倒是很了解。”

    孙雪华冷冷地看着他:“你被请来,是因为庄上有护卫失踪,宋忱向你求助,可这样根本说不通,那些护卫若是被投入丹炉,化为灰烬,宋家应该拼命隐瞒才对。”

    “很简单,因为宋忱根本不信任宋漪。他年纪大了,越是畏惧死亡,渴望长生,可多年来,却始终不得其法。宋漪多年来炼丹制药,也一直没有进展,父女之间,逐渐就生了嫌隙。”

    “宋忱怀疑宋漪得了妙法,却不肯告诉他。这个时候,只要有个推手,轻轻推那么一把,我不就能来了?”

    “推手?”孙雪华喃喃着,忽然提紧了心,拉上宁展阳便要离开此地,一道结界陡然耸立,拦住了他的去路。

    “孙掌门,带上一个伤患是走不了的。”李见尘转着他的长箫,“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那个推手,就是金伯涛。”

    “他就是李闻棋的徒弟,我的乖徒孙呢。”

    李见尘笑笑:“孙掌门很担心那个小姑娘吗?我倒是很好奇,他们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孙雪华脸色凝重,默默松开了宁展阳,说道:“守卫长,可否借你的戒鞭一用?”

    对方一顿,便将腰上的那根戒鞭拆了下来,交给他:“你很识货。”

    “我第一次见你用这戒鞭,就感觉它与众不同。”

    孙雪华将那戒鞭尾端的绳子扯开,破坏掉上面的封印,一把清辉卓绝的冷剑赫然在手。

    对人,他可能不会记得,但对剑,却是过目不忘。这把剑,包括李闻棋或是宋涟,他定是在哪里见过,但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孙雪华上前一步:“李门主,让还是不让?”

    李见尘啧啧两声,还未言语,对方就冲了过来,剑气横绝,吓得阿音跪坐在地,紧紧抱住李见尘的腿。

    “当啷——”

    那个剑客挡下了孙雪华的攻击。

    “你是李闻棋,那江底石柱中的人,又是谁?”

    孙雪华愤然低喝,他平时里几乎不动怒,李见尘能逼他至此,也算一种本事。

    “自然也是李闻棋。”李见尘轻叹,“肉身与魂灵分离,孙掌门应该也见过?”

    “说起来,我很奇怪,李闻棋的魂灵在我这里,为何你在江底还能与他对话?”

    李见尘直到这个时候,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孙掌门,你不会是一心念着我,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托辞吧?”

    孙雪华不言,挽了个剑花,剑气如北风呼啸,冷冽入骨,李见尘不由地闭了下眼睛。

    看样子,小雪当真气得不行。

    李见尘心里面怪怪的,并不是很舒服,他手指一勾,李闻棋的攻击变得更加凌厉起来。他不再像先前那样一击即倒,反而硬抗了孙雪华几招。

    “不自量力。”

    孙雪华只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他看准李闻棋的破绽,一剑挑飞了对方的武器,剑锋一转,划破了那魂灵的咽喉。

    一丝怪异的青烟冒了出来。

    李见尘见状,一手搭住李闻棋的肩膀,将其拉到身后,孙雪华的剑锋横在他喉结处,再进一分,就能要他的命。

    “孙掌门,真的要杀我?”李见尘伸手,屈指弹了弹剑身,听它发出清脆的声响,孙雪华见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疲惫。

    他收了剑。

    李见尘愣了愣,孙雪华深深看了他一眼,低眉问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告诉我前因后果,不要再骗我。”

    “我说了你就信吗?”

    “再废话就一剑戳死你。”

    李见尘莞尔,只见一道天光破开云层,洒向这寂静的人间。

    尹晓棠靠着骨韘的指引,不断寻找着金伯涛的踪迹,终于在天亮之际,在这江心洲隆起的一个土丘上找到了他。

    金伯涛正在擦拭一把长弓,给弓弦抹了油,免得它崩断。

    尹晓棠微愣,叫着:“涛哥。”

    金伯涛回头,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晓棠。”

    “你在做什么啊?你要把这里的人都害死吗?”尹晓棠很是慌张,她忙走过去,拉住金伯涛的胳膊,“走吧,我带你回五柳山庄,我们别趟这个浑水。”

    对方不为所动,只是笑笑:“晓棠,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今日便是我大仇得报之日,我不能离开。”

    “大仇?什么大仇?”尹晓棠满脸错愕,她印象中的金伯涛,明明是个憨厚的,会和她一道闲聊,一道嗑瓜子,一道晒太阳的老实人啊,怎么会……

    金伯涛轻声道:“你知道李闻棋吗?”

    尹晓棠点点头。

    “那就是我师父。”

    “可是——”

    “可是时间对不上。”金伯涛还是那样和缓地说着话,像是怕吓到这个小姑娘,“听着,我不是比你大几岁,我是比你大很多岁。”

    “师父去世的那天,我也受了伤,祖师爷为了救我,将我泡在药池里,让那些毒-药慢慢溶解,我这才保下了一条命,但也因此很多年没有长大。”

    金伯涛看了看天色,知道快要到约定的时辰了,便说道:“今日,就是为师父复仇的日子,晓棠,你也失去过父母,失去过许多朋友,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尹晓棠瞪大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找我来,就是为了你的复仇大计吗?”

    “不全是。”金伯涛默然片刻,“这件事,说来话长。”

    “三十年前,听海崖,无晴门,我师父李闻棋,是林采荷的首徒,也是宋涟、黎思之的师兄。他是整个师门的骄傲,你知道,我们听海崖向来偏安一隅,默默无闻,而我师父,是唯一一个在当时,少有名气的一位修者。”

    “他剑法卓然,术法也有大成,虽然不及孙掌门那般名扬四海,却也是一位少年英才。”

    金伯涛那时候,也不叫金伯涛,他有自己的名字,叫胡文灿,李闻棋喜欢叫他灿灿,因为小时候他长得像个年画娃娃,肉嘟嘟的,非常讨喜。

    当然,可能也和李闻棋本身的性格有关。

    他很喜欢笑,嘴角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如沐春风,让人很有亲近感。只是他生不逢时,纵然天资卓越,勤奋刻苦,出了这听海崖,也同样无人问津。

    “孙掌门能年少成名,也和他出身临渊有着莫大关系吧。”金伯涛想起师父,自嘲着,“像我师父那样的,就算再努力,也无法一朝鱼跃龙门,闻名于世。”

    “你又不是孙前辈,你怎么知道他不努力?”

    尹晓棠辩驳着,为孙雪华鸣不平:“他定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人才辈出的临渊杀出重围。他不及弱冠就是临渊掌门了,这可比天下闻名难多了。”

    “呵。”金伯涛笑笑,不和她争辩,“你若这么想,便这么想吧。”

    他继续说道:“林采荷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宋涟,女儿叫宋漪,这个,我想你都知道。”

    “嗯。”

    “宋忱为了让他儿子成为听海崖掌门,所以毒杀了我师父。”

    尹晓棠抿着唇,像是要哭了:“你要是难过,我帮你去找宋忱报仇,你不要做傻事。”

    金伯涛摇摇头:“但我觉得,其实我师父,应该看出来他们的心思。”

    那时候,他才七八岁,刚好是懂事的年纪。他觉得师父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笑容变得苦涩,变得心事重重。

    “师父。”金伯涛爬上悬崖,看着立在崖边,吹着海风的李闻棋,那个人衣袂翻飞,发尾摇曳,凝目眺望,似乎有什么事情压在心头,不可言说。

    李闻棋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头笑了笑:“灿灿。”

    “师父,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

    “师父,你不要担心,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闻名于世的。”

    金伯涛以为他的忧愁,来源于不得其志,可李闻棋只是拍拍他的头,轻叹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金伯涛抓住他的衣袖:“师父,我不小了,你可以和我说的。”

    李闻棋抿着唇,一时无言,他好像要流泪,眼睛里雾蒙蒙的,可又没有哭,只是拍拍他的头,叮嘱道:“灿灿,如果以后出了事,你就往地宫里跑,知道吗?”

    “地宫?”

    “嗯,祖师爷会保佑你的。”

    李闻棋只留下这句话,便无声无息地走了。

    金伯涛长大后再想想,也许那时候,师父就预料到有人要谋害自己,可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没有明说。也许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宋忱不会狠毒至此。

    但最终,还是他的善心害了他。

    那天夜里,金伯涛被一声巨雷惊醒。他吓得从床上爬起来,裹着床单去找师父。天下起了大雨,到处都是轰鸣的雷声。金伯涛嘟囔着:“老天啊,你是要劈死哪个混蛋?”

    然后他便看到李闻棋七窍流血地倒在了地上。

    那张原本温柔的脸,已经全是血污,猩红的热血从他的眼眶中流了出来,血色的眼瞳中映照出了那个熟悉的幼小的身影。

    李闻棋伸出手,挣扎着吐出字:“跑……跑……”

    金伯涛吓得跌坐在地,铺天盖地的雷雨中,有两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看见了,是宋忱和黎思之。

    “师……师父……”

    金伯涛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令他无法出声,无法呼吸。

    其中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黎思之。

    金伯涛突然崩溃大叫:“师父!师父!”

    他爬了起来,朝着地宫拼命地跑,黎思之穷追不舍。金伯涛大叫着:“救命!救命!”

    他猛地撞到一个人,可磅礴的大雨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发疯般地冲了出去。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可那时候,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他感觉身后有无数道冷风破开这冷雨,向他打了过来,身上裹着的床单好像破了无数个洞,他感到后背一阵剧痛,但他咬着牙,拼命奔跑着,终于一头撞开了地宫的大门,踉跄着冲了进去,从那个八角井上翻了下去,掉进无人的深渊。

    直到后来,金伯涛再次苏醒,才知道那天的剧痛,不是冷风带来的,而是一支又一支带毒的暗器。

    都是黎思之的暗器。

    他的师叔,为了杀他,足足射出了八十七支暗器。

    “我居然没死。”

    醒来的金伯涛自言自语,一直没能流下的眼泪如同决堤那般,簌簌而下。他回想起自己那天撞到的人,撞到的那个没有看清脸的人,想到那个熟悉的味道,心里更是痛苦万分。

    他怀疑那个人是林采荷,是他的师祖,李闻棋的师父。

    可他不敢说,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因为他没有证据。他醒来后,只得到了林采荷离开听海崖,并在那不久后离世的消息。

    自那之后,金伯涛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为师父复仇。

    “复仇吗?”

    八角井下传来一声轻柔的笑声,和他师父简直一模一样。

    金伯涛顿时跪了下来:“请祖师爷成全。”

    “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是。”

    “我如今被封印于此,多有掣肘,救你已经是极限。这样吧,你往北边去,去五柳山庄,找他们的庄主,明逸,他与闻棋是忘年交,为人赤诚,应当是可以帮你的。”

    八角井下传来指引,金伯涛磕了几个响头,便出发了。只是他没想到,养伤的这十几年,人间早已变了模样,没过多久,魔都祸世,明逸身死,天下正道捐躯赴难,死伤无数,大小宗门一蹶不振者,不计其数。

    “我也回不去听海崖了,便一直留在了五柳山庄。”

    金伯涛看向尹晓棠,小姑娘红着眼眶,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