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进去?”

    观北一脸无情,当作刚才事没发生过,甚至移开了眼神,好似眼神碰一下都得用一升84消毒液洗洗眼。

    谢南岂顶着一双死鱼眼,闷声回答:“不知道。”

    在赌气,想被哄。

    观北拧着眉望向谢南岂,更嫌弃了。

    谢南岂:……

    更憋屈了。

    两人像是在无声拔河,冷冷的风吹在谢南岂脸上,是他不自量力得来的巴掌,最后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台阶:“你永远叫不醒一个假装睡着的人。”他叹了口气,又说,“观北,他们不是真的睡着了,所以除非顾凌云的潜意识同意,否则你没有办法靠近她。”

    观北略微蹙眉:“只要让梦主做恶梦醒来我们就可以离开梦境了吧?我们平时都会被恶梦惊醒。”

    谢南岂摇头:“现在这个梦,还不够吓人吗?”

    人有六梦,即正梦、恶梦,思梦、寐梦、喜梦和惧梦。

    “恶梦”是因为惊恐,“惧梦”是因为恐惧。而梦主的梦是特殊的,只有唯一且仅此一种,即惧梦,内心的恐惧都会在梦中化为实质。

    观北一怔,他一开始设想只要让顾凌云醒来,那么他和陈盼盼也会随之离开,如果按谢南岂所说,他们要如何才能离开?

    “你刚才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能出入顾凌云的梦境?”犹豫半晌,观北撇过头道,“你不应该来救我,没有理由的。”

    说到这个,谢南岂一扫低沉,眉眼上扬,愉悦地回答:“余情未了,这个理由算不算。”

    谢南岂语气轻佻,一听就不是真心话,两人七年没见过面,学生时期那点感情早就连着马桶冲进了下水道里,怎么可能念念不忘,不存在的。

    敢这么糊弄他,他的脑袋看起来像是装饰品吗?真以为他会相信?

    观北冷笑着说:“呵,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谢南岂:“…………”

    观北笃定道:“言归正传,你在SASS工作吧。”

    言下之意,你是为了工作才进来的。

    谢南岂回过味来,恨得牙痒痒,牙根都咬酸了。

    原来是在套他的话。

    “对。”谢南岂本就没想对他隐瞒,直接回答,“SASS有很多关于梦境的研究项目,其中一个项目名为‘IDD’,梦境维度调查队。”

    “简单来说,就是让调查队进入梦主的梦境,找到叫醒他们的方法。”

    观北:“梦主?”

    “沉睡的人,我们称为‘梦主’。”谢南岂道,“不过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三个月前初有成效,到目前为止,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二。”

    百分之二,比一多了一点。

    全世界沉睡的人数占据总人口的一半,百分之二,还是太少了。

    “到底什么是时序停滞症?”观北紧抿着唇,补充道,“我要听实话。”

    谢南岂冷静直视着他:“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机密,所以政府隐瞒了十二年。

    观北果断道:“你说。”

    深吸一口气,谢南岂开口说:“一开始,疾控中心认为这是未知病毒,后来他们猜测也许是来源于生理机能上的病变,可在调查研究了足够多的病例后,他们确认无论是身体健康情况,还是心理疾病,都和时序停滞症毫无关系。”

    人类的身体是造物主精心制作的完美品,从细胞长成器官,分子组成了精妙的人体结构,其中微妙的变化都能威胁到生命安全。而大脑,宇宙中最复杂的东西,脑中一千亿个神经元可以延伸六百英里,如此庞大的数据让人失去概念,甚至没有概念,但只要知道一件事,人类对它的了解不足百分之十,对自身的探索才刚刚开始。

    ——仅凭这一点,足以让人绝望。

    睡眠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是简单的闭上眼睛就可以完成,它由大脑控制,人体全身动员配合协调完成,可强大的能力却唯独没有自主性,人们无法掌控自己的睡眠,就像人们无法预知时序停滞症的发生一样。

    无论是时序停滞症发生前还是发生后,人们对大脑的研究都举步维艰。

    观北:“所以?”

    谢南岂:“所以至今SASS也不清楚病因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而SASS对群众公布的研究结果是病毒入侵,因此破坏了睡眠系统,所谓的“每年最新的研究进度”,只是一张精心编织的谎言网。

    观北拧眉不解:“那你们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谢南岂:“……”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在骂他们是废物呢?

    谢南岂苍白解释:“他们不行和我没关系,我很行的。”

    观北自动屏蔽后半句话,转过身再次走近,轻拍着窗户,轻声问:“顾凌云,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风吹过,带来死一般的寂静。

    观北重复问道,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轻柔:“顾凌云,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话音刚落,手掌下的玻璃似乎微微颤抖起来,观北皱着眉紧盯窗户,连呼吸都放轻了。

    没过多久,手下的窗户渐渐破开一个口,像融化般,窗户从中心向外慢慢打开,露出顾凌云的脸庞,黑色眼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想……和我做朋友?”

    高至成年人腰身的黑猫,空洞的眼睛比人的脑袋还大,顾凌云一凑近观北,黑洞眼眶中的漩涡几乎要把人吞噬。

    顾凌云疑惑地注视着观北,这个人有没有在撒谎?

    她看了很久,对方一直真诚地直视着她,没有移开目光,心中不确定的欢喜欣然扩散,猫尾欢快地甩了起来:“你真的想和我做朋友吗?”

    观北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想吗?”

    顾凌云掷地有声:“想!”

    身后谢南岂突然插话道:“那我们重新来玩游戏吧,一场真正属于你的游戏,让我也加入。”

    又有人主动要和她玩游戏,顾凌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她的好心情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周围一切变化上。

    废墟瞬间变成梦幻城堡,墙砖屋顶上绿色鲜活的藤蔓和鲜艳的花铺了满地,花香浮动,蝴蝶飞舞,五彩小鸟愉快飞翔,眨眼间,他们置身于一片浪漫童趣的浪漫海洋里。

    顾凌云笑了起来,用力点头:“嗯!”

    两人进入房间后,身后的窗户恢复成原样。

    这是一间圆形面积的儿童房,墙壁涂刷成粉色,艾尔莎公主床单上放着粉色的陪睡玩偶兔子,和成年人的体型相比,家具都MINI不少,温馨又可爱。

    四扇大窗户通透又明亮,从上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幼儿园的集合点和食堂各个方向。

    唯一和观北想象中不同的是窗前放着一张大书桌,面积宽大的书桌上垒着一叠叠书,

    除了英语教材,还有小学一年纪课程的预习课本和各种练习册,卷笔器旁散落一层铅屑,一本作业本摊开在上,上面的数学题写了一半,好似不久前,有人正坐在椅子前埋头做题。

    陈盼盼惊魂未定地靠在书柜上,惨白着一张脸朝观北轻轻点头,示意她没事。

    观北仔细打量了下她,除了脸色苍白了点,看来一切正常,也放下心来。

    至于女老师,显然她的处境比陈盼盼更惨,嘴巴被缝合,不停渗下来的血打湿了领口,仇怨地看着两人。

    眼前这个情况是两人始料未及的。

    女老师主持着这场游戏,权限和地位却低于梦主顾凌云,在谁的梦境里谁就是老大,女老师有什么资本嚣张?不过是欺负他们对未知的恐惧。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她到底是谁?

    按谢南岂所说,任何进入梦境的人都是闯入者,可她显然不属于其中,如果不是被谢南岂拆穿,她依旧掌控着这场游戏。

    观北走近,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她问我‘你是谁’。”陈盼盼犹疑道,“她知道我们不是……”

    谢南岂突然清了清嗓子,眼神瞥过去,示意两人不要将话说明白。

    变异的梦境太不一般了。

    按往常案例来说,所有人进入梦境后都会扮演某一个角色,比如老师、邻居或父母,他们必须扮演好这一角色,在不被梦主发现的情况下,观察梦境,直到梦境结束,他们回到现实。

    而梦主发现闯入者后,通常会将其杀灭,就像喷虫剂对于蚊虫来说一样,可在这里,顾凌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她的父母,幸运的是,她还没意识到他们是闯入梦境的陌生人,依旧认为他们是女老师找来的玩伴。

    顾凌云正开心地转着圈:“太好啦,有人陪我玩躲猫猫啦!”

    “我们一起玩一个公平、开心的游戏吧,这次没有老师,没有欺骗,只有你和我们,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谢南岂蹲下身和她平视,作为一个大朋友,他给足对方尊重和包容,“这次换你来找我们,我们躲。如果你找到了我,你赢了,我就留在这里,永远陪你玩游戏。如果你没有找到我,你输了,你就让我们离开,好吗?”

    观北皱着眉头看向他,不明白谢南岂为什么要这么说,即便他能出入梦境,但从他的避而不答可以判断出,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从梦境全身而退。

    其实谢南岂的想法很简单,他们不知道顾凌云的规则,那不如创造规则,让顾凌云主动放他们离开。

    普通案例中梦主意识陷入混沌,别说商量,连交流也束手无策,而顾凌云作为变异案例,她的意识却相对清醒,而且……他的视线不经意划过女老师,这是往常案例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一个意识完全清醒、且包含恶意的独立个体。

    她也许是产生变异的根本原因,又或许,正如他对林升所说的,新争端的预兆。

    顾凌云不解:“离开?去哪里?”

    谢南岂:“离开你的梦境。”

    顾凌云更不理解了:“你不喜欢和我玩吗?”

    谢南岂抬手撸猫,像是在摸一只真正的猫,而不是一个人,从容又温柔:“我是你的朋友,当然也喜欢玩这个游戏呀,但是一个游戏有奖励,也有惩罚呀,这才是一个公平的游戏。”

    顾凌云想了想:“好,我答应你!你说得对,妈妈也总是和我这么说的,只要我考了满分,我就能吃到草莓蛋糕,如果考的不好,我也会被罚抄。公平的游戏……我喜欢公平!”

    谢南岂伸手:“我们拉钩上……”注意到顾凌云的猫爪,他轻笑一声,转而说道,“击掌约定吧。”

    粉色肉垫和人类修长的五指重合,干燥温软的惊异触感,让谢南岂奇异地挑眉,要是现实生活中有这样大的猫,肯定很治愈吧。

    顾凌云清脆的声音响起:“一百年不许变!”

    女老师在一旁拼命摆手,她没法开口说话,但显然谢南岂的提议让她宁愿再次得罪顾凌云,还是选择抗议。

    谢南岂抬眼,眼神无机质般冰冷,噙着淡淡的笑意说:“你老师好像不想和你玩游戏。”

    顾凌云回头看去。

    女老师一僵,随即疯狂摆手,证明不是他说的那样!

    谢南岂好心帮女老师翻译:“你看,她一点也不想和你玩,怎么办?要不你让她走吧。”

    女老师:!!!

    贱、贱人!!!

    谁知顾凌云摇摇头:“她走不了。”

    “哦?”谢南岂挑眉,“为什么?”

    见他恬不知耻地套话,女老师恨不得上前把这人给灭了,唇间拉扯下,鲜血猛流,她艰难吐出一个字:“玩!”

    对方的回答如他所料,谢南岂唇角勾起一道弧度:“她答应了,那我们先不赶她走吧,只要云云玩得开心,我们三个也会开心。”

    三言两语划分好阵营,作为朋友的他们和女老师,还刷了一波好感度。

    观北看得叹为观止,他当年肯定也是被这么哄骗的,和智商无关,还是年纪太小,看不透谢南岂的嘴。

    陈盼盼拉拉他袖子:“你以前喜欢这个调调的?”

    观北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

    人甚至不能共情七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