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放心,解药我一定会做的,只是现在是夜里,看不清路,得等天亮了才好采药。”妲己的目光落在了杨戬的肩膀上,“对了,真君,你的伤……”
她故作心疼地伸出手,去触摸他衣上的破洞。
杨戬往旁边避了一下:“无妨,我早已处理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都是我连累了真君。”
连累?倒也说不上。那人是冲着他携带的宝贝来的,若不是他拿了,他也未必会受这个伤,她没必要如此自责。
但杨戬并不想安慰她。纵然她没有什么坏心,可他既然没有收徒的打算,又何必与她拉近关系,最后让人家空欢喜一场。
“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杨戬问道。
妲己早有准备:“我名叫小九。”
杨戬:“……如此随意?你就没个大名?”
妲己故作幽怨:“我是家中第九个孩子,家人一直都这么唤我。”
杨戬:“……”这也太能生了。
妲己继续装可怜:“后来父母去世,我年纪太小,和兄弟姐妹们离散,幸得那位前辈收留,才捡回一条命。前辈也觉得这名字随意,但他说他不是我的师父,就不给我改名了。”说着,她试探地眨了眨眼睛,“真君若是觉得我这名字不好……”
“挺好。”杨戬打断她,“简单好记,我就喊你小九。”
妲己轻轻叹了口气。
杨戬:“那前辈既然说不是你的师父,为什么又教你武功?”
妲己:“他说,他总有一日要离去,我一个女儿家,不能没点自保的本事,所以便授我一套武功。但至于更高深的法术,就得我将来的师父传授了。”
杨戬心道,之前他探过这女子的体质,虽是凡人,但根骨不错,那所谓的前辈说她能修道,也算有理有据。
“我没有收徒的打算。”杨戬决定和她坦诚,“若是你执着于那位前辈的说法,我便将这把刀还给你。”
他拿起一旁的三尖两刃刀,递到她面前。
妲己连忙推拒:“不了不了,这个东西,前辈本就是留给有缘之人,不是留给我的,我拿着也没用。真君若是不信——”
她伸出手,触到他的指节。她看见他的手指微微后缩了一下,不由挑眉一笑,微凉的指腹从他指节上滑过,落在冰冷的刀柄上。
感觉到她的力道,杨戬松开了手。然而,就在落到她掌中的一瞬间,那沉寂许久的长刀再次狂震起来,发出不耐的嗡鸣。
妲己“啊”了一声,长刀从她手里掉到了草地上。
“你看,它不接受我。”妲己苦笑一声,“该是真君的,就是真君的。”
杨戬眉头微蹙,说:“之前那个披风,似乎并不如此。”否则那个无名人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带走。
妲己:“是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杨戬沉吟:“那人有备而来,只取披风,却对我手里的兵器一点兴趣也没有,想必是早已知道这两样宝贝的特性。而又未受阵法影响,目能视物,显然对此地也颇为熟稔——你当真想不起什么线索?”
妲己装傻:“会不会是那位前辈以前认识的人?”
杨戬抿了抿唇。罢了,这姑娘一问三不知,还是把这事先放一边吧。
天亮之后,妲己便动身去寻药。
——所谓的草药,当然是没有的,但这不妨碍妲己糊弄杨戬。
她花了半天时间,去外面转了一圈,然后回来怯怯地告诉杨戬:“真君……有个坏消息……”
杨戬摸着哮天犬,抬首:“怎么?”
“草药……都不见了……”妲己嗫嚅道,“不仅我之前采的草药不见了,其他地方应该长着的那些草药,也不见了……”
“不见了?”杨戬皱眉,“什么叫不见了?凭空消失了?”
“那些该生长草药的地方,看上去光秃秃的,像是被人齐根斩断了……你说,会不会是之前那个人干的……”
杨戬听着,忽地扯了一下嘴角。
妲己看出他脸上的讥诮之意,连忙道:“真君,我绝不是故意不给你解药,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戬道:“这说明对方不仅仅是冲着那件披风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真君来的?”
杨戬哂笑一声:“看来,对方是观察我们许久才出手的。对方一定是看见我双目失明,而你又在给我采摘草药,所以才会毁去这一切,不让我复明。”
妲己摸着下巴:“那真君知道是谁了?”
“不知道。”杨戬道,“但有了方向。”
妲己在心里嘶了一声。看来这杨戬是有仇家?不然怎么这么快就有方向了?不过,不管是谁,谢谢他替自己背黑锅吧,哈哈哈哈。
“小九。”杨戬唤了一声,见没人应答,又唤了一遍,“小九?”
“嗯嗯,真君,我在呢。”妲己回过神来。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叫小九了。
“原先的草药被毁去,是否代表我的眼睛治不好了?”杨戬问道。
妲己:“倒也不是……只是最快见效的那个草药没有了,还有其他草药可以用,就是疗效慢一些……”
“哦?”听到还有的治,杨戬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慢一些是多久?”
“可能,要好几个月……吧……我也不太确定,我还没有试过这个配方。”妲己小声地说,“如果真君愿意让我去试试……”
“那就去试试。”杨戬道,“再坏,也不会比如今更坏了。”
妲己便又出去了。
这一回,她没有在外面乱转,而是真的采了一些草——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草,但总之,绿的黑的棕的采了一大把,被她堆在臂弯里。然后她找了条小溪,在溪边坐下,又用法力将一块石头变成一只大大的石碗,杂草碾碎扔里面,兑水,开煮!
煮开后,妲己捞出被煮烂的杂草,丢到一边,而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碗里颜色一言难尽的汁水——呸,好苦。杨戬就该吃这个。
她把一直压在舌下的那枚小小玉珠顶了出来,丢进碗里泡着。
等她端着碗,一路慢慢悠悠回到杨戬打坐的地方,碗里的汁水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她看着四周的毒雾,伸出手指,把碗底的玉珠捞了出来,擦去上面的汁水,重新压回自己的舌根,然后笑吟吟地在杨戬身前蹲下:“真君,药熬好了,您尝一尝?”
杨戬接过石碗,似乎是闻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味道,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道:“有劳了。”
他仰头,将汁水一饮而尽。
哇,这么苦都能一口喝完,好强大的忍耐力。妲己在一旁托腮看着:“真君,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杨戬正想说话,忽觉满是苦味的嘴里,突然生起一丝极淡的甜味。这甜味不似普通的食物甜味,而是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气,从自己的舌腔穿到眼睛,令眼睛有一瞬的清明之感。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一瞬过去,眼前依旧是乌压压的沉。
他抬手,怔怔地抚摸着自己的眼睛。
“真君?”妲己歪头。
他在这洞外毒雾里浸了这么久,应当是积毒已深,就算有清弦给的玉石,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彻底解毒,遑论他只是喝了一碗被玉石泡过的水。
难道是她泡的时间太短,没发挥作用?可她还要靠着这个解毒,和杨戬再纠缠一段时间呢,解太快了,后续不好办啊。可若是解得太慢,他没感觉,反而怀疑她在骗人怎么办?
正当她琢磨着要不要再来一碗的时候,便听见杨戬道:“眼睛……似乎松快了一下,但现在又没有了。”
妲己一喜:“果然有用!真君,这下你总相信我了吧!”
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怀疑和冷言冷语,杨戬不禁生出几分尴尬。
“抱歉,此前是我小人之心了。”他朝她垂首。
妲己十分大度地说:“没关系的,真君,你都失明了,怀疑我也是人之常情。现在能治就好!”
听她如此宽容,杨戬心里又不免有些惭愧:“你替我解毒,便是我欠了你的人情。我虽不收徒,但可以将你引荐给其他修道之人,届时,你挑个有眼缘的拜师便是。”
妲己一边在心里鄙夷杨戬这善变的嘴脸,一边面上软着嗓子说道:“怎么会是真君欠我人情呢,我替真君解毒,本就是分内之事。再说了,真君这话也是说笑,从来只有师父挑徒弟的,哪有徒弟挑师父的。”
杨戬:“你根骨不错,会有不少人愿意收的。”
“可是……当初前辈说,谁能拿走那两样宝贝,谁便是我命中注定的师父……”
见她似乎还在纠结,杨戬便道:“也许当初那位前辈的本意是,谁能取得宝贝,谁便是通过了他的考验——他只是想替你找个修为高的师父罢了,否则,这么说来,先前打伤你的那人也能拿走一样宝贝,难道你也要拜她做半个师父?”
妲己翻了个白眼。
嗤,不就是个破修道的,真以为自己在阐教门下就了不起?收个徒都不愿意,装什么清高?要不是看你身上有利可图,谁会费这么大劲围着你打转?
见妲己不吭声,杨戬轻咳一声,将空了的石碗还给她:“还有药么?”
“是药三分毒,不能吃这么猛的。”妲己伸出两指,隔着空气在他眼前用力一戳,“一日一次,真君切莫心急。”
杨戬丝毫不知她张牙舞爪地在做什么,只道:“我自是知道此事急不得,只是我现下另有事要做,得尽快赶路才行。既然这些药得每日服用,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多采一些,留着路上熬制。”
听杨戬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带她上路了?
妲己巴不得如此,立即道:“当然可以,就包在我身上吧。不过,真君是要去做什么?我能帮得上忙吗?”
杨戬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有一位师叔在凡间,我现在就是要去找他。”
他自小在玉泉山长大,从未与人有过矛盾,而那人却要毁了他治眼睛的草药,想必就是为了阻挠他参与这次封神大计。自己尚且如此,那手持封神榜、身为此次封神核心的姜师叔,会不会也遇到了什么麻烦?
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提前下山,没什么好急的,如今想想,竟是不能再拖了,得赶紧与姜师叔会面才行。
“真君的师叔?”妲己精神一振,“不知尊讳大名?”
莫非是云中子?
杨戬道:“师叔姓姜名尚,字子牙,你可听说过?”
妲己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姜尚?这不是那个靠算命准在朝歌城里扬名,被帝辛封了官的老头吗?前段时间,帝辛要给她造鹿台,顺手点了姜尚监工,姜尚不肯,最后投水而亡。原以为是个古板老头,死就死了,搞了半天,也是阐教门下?!那他既然是阐教门下,必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他投水投哪儿去了?!
“我……我在山中独居多年,并不曾听过此名。”妲己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真君要去哪里找他?”
杨戬:“去西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