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璋第一次见到竺和玉时，怀疑家里人是不是搞错了他的性别——就算再怎么说，同性合法结婚也不过几年的时间啊，更何况连自己的意见都没有询问过，凭什么给他安排一个男老婆？
但他不得不承认，竺和玉生得很漂亮。
倘若不是他亲自调查过，恐怕也不会相信竺和玉就是竺棣视若珍宝的亲弟弟，毕竟后者在政坛中的形象总是虚伪得可憎。
竺和玉如蝶翼的睫毛在灯光下轻颤，缝隙间能够窥见他淡紫的瞳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二人面前的桌子，谈璋头一回应付自己名义上的伴侣，脑海不由得混乱起来，“你眼睛的颜色真漂亮。”
他老婆掀起眼皮，极淡的眉毛却似乎并没有为本人带来奇怪的违和感，反而为竺和玉添了几分淡然的错乱感。
“谢谢，”竺和玉说，“这是SVI新出的日抛美瞳哦。”
谈璋沉默两秒，试探着开启新的话题：“哦，我堂姐也戴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有空去逛逛。”
——没说有空就是没空。
谈璋出口后都想给自己来两个大耳刮子，人怎么能这么鬼迷心窍，难不成他最终真的要娶竺棣的弟弟？
他一阵恶寒，嘴边的话反悔地脱口而出：“不过我可能会没空，如果你觉得不适合，我会和你哥哥说明情况。”
竺和玉的智脑适时地弹了出来，他歉疚地和谈璋作了暂停的手势，轻盈地接起通话。
“哥哥！”
谈璋只好将视线转移到纹丝未动的甜品上，心道，难不成它很难吃？
谈璋的弟弟至今还停留在跃迁虫洞不知所踪，谈家却急匆匆准备起了长子的婚礼，他明白以自己的状况，婚姻有可能不能全受自己掌控，或许会以自由恋爱的名义安排二人单独见面，再默契地各过各的婚后生活。
只是，没想到对象会是这样的人。
联邦总统正面临换届选举，谈家本不应该贸然更改追随的政党，但是支持的候选人陷入舆论风波，对谈家造成极坏的不良影响，合作关系随之破裂，转而接下竺棣抛下的橄榄枝，而对方的要求除却互惠的贸易，还包括让谈璋同自己的弟弟结为伴侣。
竺和玉刚到适婚年龄，俨然一副天真少年的模样，据谈璋私下了解，竺棣似乎并未让他接触高等教育，要让他把竺和玉当作未来的妻子，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他绝望地想——完蛋了，碰上一个祖宗。
主星科技发展迅速，智脑通讯的隐秘性比以往有所提升，谈璋无法透过竺和玉查看与他通话的对象，但多少能从他脸上读出几分情绪。
竺棣说：“和玉，怎么样？”
他将视线下移至弟弟洁白的脖颈，道，“什么时候回家里住？”
竺和玉露出腼腆的笑容，只是兄弟俩都对彼此的表情有所体悟，区别仅仅在于是否有拆穿的意图，而这次显然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我还是想和阿璋培养感情——毕竟我们也可以算是夫妻了。”
“噗——”
谈璋只能听得见后句话，但已足够他差点将嘴里的咖啡喷出去，嘴角抽动，敢情就算一下午鸡同鸭讲，对方也真觉得他是什么好结婚对象吗！
刚刚他的意思不是说“慎重考虑”吗！
谈璋觉得为了避免他和这位弟控大舅哥之间的不必要的争吵，自己有必要适当地为自己做解释，尽管他似乎不应该插手兄弟二人的家庭通话。
咖啡馆的私密性不错，并且敏锐地为客人们呈上情侣样式的装饰品，但焦头烂额的谈璋已无心在意旁枝末节，贴近竺和玉的耳鬓。
“竺先生，尽管我很荣幸能够同令弟相识，但说伴侣的事情为时过早，我想，我们还是不急于一时吧。万一，他有更喜欢的人呢？”
谈璋委婉地说。
不知竺棣和竺和玉说了什么，但谈璋眼见竺和玉的眼角逐渐耷拉，控诉似地紧盯着谈璋，那目光太过灼热，他不免无法装看不到。
我去。谈璋想，我们不都是男的吗？怎么他能做出这种表情？
他有些牙酸，半天说不了下一句话，而发丝已飘然蹭过谈璋的脸颊，香气无形在半空打了个旋，扰动他周边的气息。
“你喷香水了吗？”谈璋干巴巴地问。
竺和玉幽幽地挂断了通话，用手帕掩了掩面，“没有。”
然而他下一秒就想晕倒的柔弱表情撕扯着谈璋的良知，他如坐针毡，只能再次开口，试图缓解室内尴尬的气氛。“其实，我是个传统的人。”
竺和玉敛眉，眉宇间似有愁色，“如果......谈先生为难的话......”
对的对的，他就是这个意思。
谈璋善解人意地等待他说出后半句话，可竺和玉正忧愁地搅咖啡，搅啊搅，搅啊搅，直到漩涡都平稳在同一弧度——就没有后文了。
......明明是并排坐，谈璋却觉得他们几乎远得不在同一星系。
谈璋先前也应付过仅仅是相亲性质的约会对象，可从没有一个和竺和玉一样难对付，对方好像死死吃定他了，就算亲哥哥和联姻对象持反对意见，竺和玉都不肯松口。
谈璋的工作性质决定他本该比别人更敏锐，但经过一下午的各种不知名服装饰品化妆品品牌从头到脚的洗礼，谈璋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一个普通的联姻对象要求太严格了。
“我会和你哥哥再商量我们结婚的决定的。”
谈璋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不对。
身旁人蓦然瘫软，径直朝谈璋所在的方向倒下，谈璋以为他是装模作样，差点吓得把竺和玉推开千里之外，却发现他身体滚烫得可怕。
*
“你好，请输入您和病人的关系。”
小医疗机器闪烁着显眼的黄色光标，不知疲倦地将显示屏举至谈璋腰间高度，谈璋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只得继续重复：“朋友。”
得到正确的使用口令，小医疗机器再次闪烁两下，似乎还隐隐透露出几分愉悦，而后屏幕上再次显现熟悉的验证要求。“选择成功。请你提供可以验证关系的证明，本院推荐尝试以下方式：密接手环，智脑通讯录......”
谈璋和竺和玉才见面一个下午，连竺和玉最喜欢的第五家店都没有聊到，最莫名其妙的事还要属竺和玉无故晕倒，他自己又何来这些证明？
“陌生人，我们是陌生人好了吧！”
谈璋只不过是想给竺和玉缴费，谁知这家医院压根不认谈璋的脸，只留下一个破机器人给谈璋服务，不缴费还不让他去看竺和玉。
小医疗机器困惑地返回上一步操作，显然理解不了谈组长的崩溃，甜甜的机械音继续道：“好的，缴费人已重新确认身份：陌生人。”
“选择失败。”
“经分析确认，缴费人和病人今日共处时间超过五个小时，不属于陌生人的定义，请重新选择。”
“......”
这机器人真的不是出了什么故障吗。
谈璋：“重新选择。”
小医疗机器：“好的，请你重新选择缴费身份，根据过往缴费方案，本院为您自动推荐以下多种身份：同居人，非固定关系伴侣，朋友......”
谈璋自动忽略前两个选项，眉眼间已经被它折磨出淡淡的死意：“家属。”
他让竺棣过来缴费还不行吗，呵呵。
小医疗机器：“叮咚！选择成功。已成功提取缴费人与病人的气味信息，验证成功。”
“......”
谈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来话——
凭什么朋友就需要这么多验证条件，而家属就不用？
这里应该是联邦公立医院，不是草台班子吧？
而且——谈璋绝望地捂住双耳，恨不得将不会读空气的医疗机器人踢出频道——由于刚刚迟迟缴不上费用，他已经通知了竺棣这个不幸的消息，恐怕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不幸了。
“哔哔哔——”
小医疗机器继续闪烁：“请家属继续选择具体关系，鉴于已识别到缴费者生理性别，本院为您自动推荐以下......”
谈璋淡淡道：“哥哥。”
小医疗机器：“识别错误。根据病人的信息，您并不是病人的哥哥竺棣，请重新选择。”
谈璋现在就很想沧桑地抽一口被自己弃如敝屣的烟草，自己好像被施了什么魔咒，非要赶来和竺和玉相亲，脑子一抽又要越俎代庖替竺和玉缴费，事情发展到这样，何尝不是他自己的错呢？
“......我是他的未婚夫。”
这下轮到小医疗机器卡壳了，它困惑地停留在加载界面，显示屏卡顿了几毫秒，仔细看还能观察到乱码飞过。
“已识别未婚夫，选择失......成......失败......哔哔哔。”
谈璋已无力吐槽这个人工智障，恨不得缴完费立马从公立医院拍拍屁股走人，只可惜里头还躺着未婚夫的正统“未婚妻”，而某大舅哥要是下一秒就赶到医院，看不到谈璋，怕是得气得当场把医院掀了。
好在最后终于缴上费了。
“选择成功。”
“请病人竺和玉的未婚夫进行缴费，一共5000星币，本院支持希顿多家银行支付方式......”
机械的播报声回荡在缴费大厅，谈璋领了缴费凭证后马上转身离开此处是非之地，转而来到前台。
“你好，我要一份629房病人的报告。”
也许联邦公立医院担心前台不够礼貌会遭到患者家属强烈投诉，前台的业务异常地熟练，机械的脸庞甚至还挂着优雅的笑意，手脚麻利为谈璋导出竺和玉的检查报告。
报告中的少年与谈璋了解的情况并无二般，只不过增添了些无伤大雅的诊疗建议，谈璋草草扫过两眼，抿了抿唇。
他的视线聚焦在“无明显异常”那一栏，而后将报告随意地折成两半。
然而，等谈璋好不容易酝酿好心理准备，一跨进诊疗室望见陪护人的背影，满心侥幸无一不化作泡影。
“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