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飕飕的视线射向谈璋。
谈璋脊背发麻，却不是因为竺和玉无语到发笑的眼神，他说不清楚那陌生的滋味，火烧眉毛般地缩拢触碰到柔软嘴唇的温热掌心，连连后退几步。
最终，他还是选择向现实屈服。
谈璋举手提议道：“我想，冷藏柜里应该还有剩余的食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凯伊每天早上都会补充。”
在他后退几步时，竺和玉已经飞速掩住下半张脸，一时无法从那湿漉漉的瞳孔中读出真实情绪，他闷闷地道：“那，我们谁做饭？”
答案显而易见——
某人刚刚才被油溅伤，离上完药也不过十分钟，做饭的重任自然而然转移到公寓另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人公身上。
而主人公眼皮跳了跳，深感凯伊关键时刻的重要性，不禁怀念起过去无数个将就凑合晚饭的日夜，真正有了“不好意思家里有人需要照顾”的实感。
谈璋问道：“你想吃什么？”
没有你说了我就会做的意思，也没有吃完以后不会进医院的意思。
不过星网上存留的菜谱不少，谈璋自信凭自己复刻战局的本事，不说百分之百还原度，百分之八十的滋味他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主要还是得克服自己心里那道难关。
竺和玉闻言，瞬间振奋心神：“可以挑呀？”
谈璋内心有不好的预感，不确定地道：“可以。”
“不要香料葱姜蒜，不吃南瓜苦瓜冬瓜丝瓜西葫芦瓜，土豆不吃切成丝的，青菜不吃带杆的，肉类不吃带皮和肥肉也不吃皮和肥肉以及鱼肉，”竺和玉不带歇地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而后拍拍胸脯开心地喘气，“其余没有太大的忌口……视情况而定，我也不算很挑食吧。”
谈璋：……？？
这还叫不算，那他这种什么都吃的算什么？
承诺的话已经出口，谈璋就算意识到这人不好伺候也不好意思当场反悔，他的各种想法在对方期待的小眼神里默默咽下喉咙：“冷藏柜里还有点分子兽肉，我们可以切点。”
竺和玉没说话，谈璋只当默认他是同意了，旋即自顾自转身步入厨房准备开始做饭，弯腰从冷藏柜取了些新鲜肉类和冷鲜前已经洗净圆圆青色外衣的蔬菜。
分子兽肉肉质紧实不宜处理，通常由星网订购送达入户前均会进行统一机器切碎部分难去除的肌肉纤维，唯一的坏处就是会暴露嫣红如鲜血直流的切面。
谈璋用刀底嫌弃地触了触深埋肉里的坚硬骨头，正欲发力，旁边竺和玉跟至他身后，紧紧将眼神投至谈璋的刀下。
谈璋：“……你去看看别的？”
竺和玉不过从谈璋眼里消失两秒，就不知从家里哪处角落翻出充饥的小零食，此刻正叼着一根巧克力棒蹲守在旁。
“哇！老公你好棒哦！”
“老公你加油，我为你感到骄傲！”
滚烫羞耻的血流浮现在谈璋面容，他咬咬牙，不想理睬捣乱的竺和玉。
厨房骨刀不如谈璋在安全会用过的锋利，谈璋使了五分力竟发现分子兽肉纹丝不动，仅仅陷入肉里一半距离，又废了好大劲才将骨刀剁到最深处。
谈璋熟练地将剁下的鲜肉挑去嵌骨，也许是职业病，粘腻手感并未影响他处理的速度，反而发愁起旁边圆滚滚的蔬菜。
他的手掌摁住圆菜侧边，“咔嚓”一声切成两半。
然后。
竺和玉望着切得歪歪扭扭不忍直视的绿色碎块，脑袋顶缓缓冒出问号，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将肉处理得干净利落的刀工切起蔬菜来竟扭曲得像爬虫。
“咔嚓。”
“咔嚓。”
谈璋感受到身后的气流忙回头，少年浑身正冒着低气压，一脸“这圆菜白从基地里拔出来了”的表情。
竺和玉沉痛点头：“老公，还是我来吧。”
青葱手指蹭过谈璋的手背，扶上谈璋正握着的菜刀，谈璋抖了一下，就自然将位置让给身后的少年，本想谨慎地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却被竺和玉认真的侧脸和规律的菜板声惊得咽下尚在喉咙里的话。
怪不得先前竺和玉自己想做饭——毕竟假设谈璋忽略厨房垃圾桶旁边一坨，以及溅到竺和玉手上的热油，只关注他切菜的稳重刀工，也会被表象所迷惑，认为竺和玉的厨艺挺熟练。
清澈液体被切下的细丝连带着甩进锅内，噼里啪啦的声响及蒸腾而上的雾气笼罩着谈璋的耳道和视线，他眯了眯眼睛，觉得似乎漏了哪一步，不经意瞄了一眼竺和玉欲拿起锅铲的手。
他尖锐爆鸣：“等等！你还没放油！”
竺和玉愣了愣，茫然回头，围裙系在腰间，但已不再给人厨艺精湛的错觉：“不是肉才要放吗？”
谈璋：……突然理解为什么会糊锅了啊！
他咬牙切齿，第一次觉得在厨艺上棋逢对手，但问题是，他就算不屑厨艺也不会主动灵光一现，基本常识也不会忘啊！
谈璋真怕下一秒悲剧重演，赶紧将这祖宗请到旁边乖乖坐着，自己勉强模拟一下厨房机器人，至少将今晚的晚饭捣鼓出来，不至于让公寓两个活人活活饿死。
“翻炒，盖锅……”谈璋把竺和玉推到一旁后，就赶紧往锅里下了食用油，锅里猛然冒起青蓝火焰后，他急得狂挥铲，生怕蔬菜下一秒就糊锅，但锅底还是不可避免地糊了一小团。
谈璋赶忙为自己找补：“小问题。”
竺和玉：“还没加调料……”
谈璋：“我知道我知道……”
厨房一阵兵荒马乱。
竺和玉：“我们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大厨忙得焦头烂额，听见竺和玉的声音，意识到分子兽肉还没下锅，随手将它倒入锅内，油脂和液体碰撞的滋滋声回响在锅内：“什么问题？”
竺和玉：“坏了，菜谱上说分子兽肉要提前炒变色，才能和蔬菜一起出锅。”
谈璋露出绝望的表情：“下次这种事要早点说！”
竺和玉将光屏翻页，将上面的词句一字一顿读出来：“由于其含有易燃元素成分，烹制需注意火候，避免引发家庭消防喷淋系统……”
火焰终是按耐不住气焰，如同嚣张巨兽般雄雄穿过锅底“噌”地飞起半空，邪恶地朝谈璋张牙舞爪，并有试图蔓延的趋势。
竺和玉背后一凉面色大变，见机不对，正欲脚底抹油准备跑路，旋即不讲道理的安全喷淋系统敏锐识别到火势蔓延的趋势，滋滋滋亮起黄光，“噗嗤——”
身处灾难中心的谈大厨，全身上下不可避免地被凶猛的水势淋透，面前被火焰吞没的菜肴已然化成黑漆漆团块，悲惨地躺尸锅底。
而竺和玉呢，很可惜，也没有逃过全范围的扫射——
湿哒哒的青丝耷拉在后颈，承受大量水力的围裙贴紧胸前，与里头柔软布料相贴合，糟糕透顶的滋味使得主人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他与谈璋遥遥对视，良久，打出一个喷嚏。
“阿嚏！”
*
谈璋不知从家里哪个角落翻出落灰但日期还在保质范围内的速食面条，决定将其充作今晚的晚餐。
凯伊不在，没人清理厨房遍地水渍，谈璋草草将残留灾难现场丢进垃圾桶，才正式准备去洗个澡。
公寓浴室不止主卧里的一间，竺和玉在谈璋处理废物时就因连连打喷嚏被推去洗澡，结果等谈璋从主卧出来，却迟迟等不到竺和玉的身影。
谈璋忍不住狂瞄光屏上跃动的时钟数字，眼见密接手环的红点持续停留在原地，终于是坐不住了。
“竺和玉？”
他敲敲门。
门内却许久未传来声响。
谈璋脸色微变，握上门把手，正欲强行破门而入，门却被顺畅地自内而外推开。
竺和玉散着湿透了的青丝，只披了一件浴袍，他咬着一截发绳，差点和谈璋撞了个满怀，吓得踩了一脚滑倒。
“你……干嘛？”
少年瞪着圆溜溜的紫瞳，难得露出真心的意外，“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谈璋倒吸一口凉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与夜晚同眠截然不同的竺和玉，毕竟除却白天各种姿态的伴侣模样，洗完澡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自己也恰好洗完的前提下。
空气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咳咳，”谈璋咳嗽两声，努力将气氛拉回正常状态，“我们……吃饭吧。”
说实话，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就算谈璋伤口恢复得再好，也不免心力憔悴，正常的食物乍一入口，谈璋差点舒服地发出喟叹。
速食面条味道还可以，顶头浮着些许油花和蔬菜，至少卖相上可以过关，甚至可以说比凯伊出品的餐食要好。
但竺和玉一反常态，恹恹地坐在谈璋对面，拿筷子拨动面条底部，似乎不是很满意。
没由来地，谈璋直觉意识到——竺和玉好像是不太喜欢这种流水生产线冷冰冰生产出来的食品。
明明糊锅的罪证还留在垃圾桶里，谈璋还是脸不红气不喘道：“你在家里一向吃的什么？我好参考参考。”
“参考？”
竺和玉“啊”了一声，面露难色，“不算很好吃，算了吧。”
谈璋：？竺埭都这么亏待自己的弟弟吗？不应该吧，都是议长了，什么东西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