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限定人鱼 > 难受
    沈文誉动作很轻地顿了顿。

    也许他确实动摇了一瞬,这点可以从他眨得稍微缓慢些的眼睫看出来,但转瞬又恢复了平常。

    他用了点力,将玉佩夺过来,语气平淡道:

    “你说的是‘玉佩主人’而非我之名,说明你也不能确定是我,对吗?”

    这样轻飘又不容置疑地将话题挡了回来,同他饱设禁锢的内心一样。

    是,裴止弃心道。

    谢晤只说过,有族人偶尔一两次提到那恩人带着这玉佩,但是大多数时候似乎都非恩人本人,而是手下传话一类的角色,除此之外,“恩人”从不露面。

    “还是这玉佩是什么稀罕物吗,全平京城只有我有,让你能笃信那就是我?”

    双鱼缠绕的玉佩样式确实不少见,但偏偏……

    沈文誉见裴止弃不说话,于是点点头,一言定了音:“所以你过来诈我。”

    裴止弃:“……”

    诈.骗犯百口莫辩,于是哑然。

    什么样的人可以做到面对质疑的第一时间,是将主动权继续掌握回自己的手里呢?

    像是从没有体会过落在下风的滋味,如此衿骄又居高临下。

    但尚在发热期的也是他。

    这脸颊泛潮的柔软简直让人联想到莓子熟烂后汁水饱溅的模样,好似能嗅到隐约的甜香,平日里的不近人情大打折扣,再如何装得自持也是徒劳。

    裴止弃逆着月光朝他走近一步,压迫感渐进,沈文誉忍着强烈不适没有退,抬眸瞪他。

    不凶。

    裴止弃微微俯过来了身,声音咬在唇齿间,逼得轻而稳的一道,不算好言相劝:

    “那你就最好藏稳了。”

    裴止弃说:“身高、体态、行为习惯,我若是真的有心,有一万种法子来找你。”

    沈文誉一时不慎,险些将唇肉咬破。

    他现在晕近距离,晕接触,晕视线交缠。五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在认真思考是掐晕自己还是一拳锤在这人那张俊脸上,烦得快要发疯,但还是融融漾出一个浅笑,轻声呢喃:

    “……那你就找啊。”

    他觉得躯体好像被挖空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阵阵潮湿的空虚,密密麻麻如蚁噬,勾得他口干唇燥,却不知道要怎么缓解。

    视线渐渐模糊,裴止弃化成了一团高大、危险、废话还不少的色块。

    这种超脱控制的感觉让沈文誉隐隐有些不安,具体的表现就是语气流露出的焦躁,并且希望裴止弃可以离他远一点。否则有什么,有什么……

    将怎么样呢?

    这个回答也在裴止弃意料之中。

    裴止弃表情没变,但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都希望沈文誉不要是敌人。

    面前这个人的立场不清、目的成谜,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之时,他敬而远之。

    “裴大人。”

    好了,到此为止了。沈文誉喊他名字,指尖一点点掐入掌心,依旧挡不住神智的愈发混沌。

    “裴大人独善其身久了,看不出来还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种,”他的恶意带着微弱的急切,说话比平日里更不计后果,“你们一族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若是真的魂归天外了,对那些无来处的人,保不齐还是一种解脱……”

    沈文誉还想说什么,唇线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止弃好闻的沉木香一直撩拨着他,在狭窄的空间里蛮不讲理地侵.占他摇摇欲坠的感官……

    沈文誉闭上眼,意识彻底断了。

    这种咒“不得好死”的话裴止弃简直听得太多,没有千遍也不下百遍,耳朵里的茧子都要尖叫着说别念了,更别提楚人文化繁荣,更爱发明些含蓄的辱骂,从不管他们这种外族人能不能听懂。

    所以不论三七的劳什子话,裴止弃从耳朵里过了一圈也就不当回事。

    他耐心等沈文誉嘲完了,正准备开口,却见沈文誉身形一晃,站不稳似踉跄了一步,骤然往旁侧栽去——

    这是实在出乎意料了。

    裴止弃下意识捞了他一把。

    一拽一牵,纠缠之下,两人以不算好看的姿势落了地。

    裴止弃只匆忙垫了他的后脑,自然顾不上别的太多,近乎以肉贴肉的方式压在了沈文誉身上,身躯热烘烘地贴着他,听见那人意识昏沉间似是受痛,泄出一点带着哭腔的哼吟。

    实在是……并非故意。

    裴止弃咳了一声:“……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

    态度恶劣的先晕倒了算什么道理?

    少爷也要碰穷人的瓷吗?

    青黑长发蜿蜒,如流水似铺了满地。

    与冷硬话语截然不同,掌心下的皮肤是滚烫到快要融化的柔软,带着微微的汗湿,沈文誉眼睫轻颤,无意识地将头歪在一旁,呼吸清浅得近乎消失。

    “喂,沈文誉。”

    裴止弃啧了声,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起来。

    但很快,裴止弃又被身下人卧蚕中央的那颗小痣吸引了视线。

    小痣静静地悬着,像一滴未坠的泪,随着主人隐约的蹙眉而颤抖着。

    好在沈文誉只是暂时失去了几秒的意识,摔倒的时候就要挣扎着醒来,听见裴止弃喊他名字时,闷闷从喉间挤出回应,勉强睁了眼。

    他耷着眼皮,视线窄窄的,从裴止弃深邃的眉眼移到他的下颏,还有些茫然,发现自己正被男人坚硬的肌肉压着,难怪快要累死了。

    沈文誉软着手臂推了推他,语气绵软而不满。

    “……好重。”

    裴止弃被哽了一句,气得有些想笑。

    “恶人先告状”,他说完,随后在恶人的膝弯下一抄,轻易将沈文誉打横抱了起来。

    “你!”

    此句还没说完,刹那天旋地转,失重感被一双肌肉紧实的手臂承受住了。

    沈文誉身子一僵,闭了嘴,难得乖地靠在裴止弃怀里,一言不发。

    沈少爷几乎没什么重量,抱起来很轻松。

    裴止弃步子很稳,一手横过他的腰,往床边走去。两人距离贴得严丝合缝,沈文誉不安地动了动,死死咬着下唇,呼吸被压得又软又细长。

    挺乖。

    也不知道为什么烧成这样了还要强撑着。

    裴止弃如此想着,把人轻轻放在床上。

    腰还没直起来,那位陷入被褥中的病患卷着被子一路滚到了床里边,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茧,只留在外面一个漆黑圆润的后脑勺,不动了。

    “……”

    这么不经碰?

    裴止弃终于审视了自己,学着古人三省之后,可惜没省出什么结果,纳闷起来:“我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阴影?”

    如此大言不惭的发言都没引来冷笑。

    圆滚滚的茧……充耳不闻,缩在床角,好像已经睡着了。

    裴止弃向来尊重他人命运,是个懒得在意别人死活的主,管他是茧还是蝴蝶,换平常早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沈文誉的状态实在不正常,他迟疑半晌,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去给你叫个馆医?还是叫你们管家过来?”

    “不。”

    沈文誉沙哑地开了口,气息不稳,听着还有几分……

    惨淡。

    “不用你管。”

    沈文誉此人,防备心可以从某些小事窥探出端倪,借某种“清高”之意,将里外的窥探近乎滴水不透地挡了回来,以维持如琢如玉的姿态。

    但眼下简直称得上油盐不进了。

    平常的口角纠纷另说,这种能把脑子烧傻的时候,裴止弃都不计那仨瓜俩枣的前嫌了,也不愿真看他出什么好歹。

    这人犯什么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几番抗拒,是个泥人也被弄得失去了耐心,裴大人万年不发的脾气又有隐隐冒出尖儿的态势,唇角勾了勾,周身气质骤冷。

    “我真是疯了才会管……”

    “你走吧,”沈文誉叹息一声,将头埋在被中,声音细闷,像是忍着什么庞大而难以言明的痛苦。

    “好吗?”他递过来如此脆弱的一眼,再硬的心肠都要在这眼神下退让。

    “……算我求你了。”

    算我求你了。

    这下万千的话语也都化作了灰。

    沈文誉本就清瘦,缩在被中的一小团更加看不出分量,最后几个字几乎只是在喉间滚了滚,像呵出一团云雾,但裴止弃听清了。

    “……”裴止弃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沈文誉才呼出一口气,视线一片氤氲,两颗小痣像是活了一般,愈发曜黑显目。

    难捱的、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在某个高亢的时刻又彻底断掉,唯余紊乱而纤细的尾音。

    沈文誉死死攥着蚕丝被褥,指节劲瘦,手背下黛青色的血管突兀而嶙峋,正颤抖着。

    “好难受……”

    下.身泥泞濡湿,他十分勉强地泄过一轮,才捡回碎成片的理智。

    方才被裴止弃碰过的地方又烫又麻,再加上害怕被发现的慌张,令他心脏充血狂跳,连此刻都尚未平息。

    沈文誉埋在枕头里,麻木地想,你算什么。

    裴止弃,你算什么。

    我们才是最下.贱的种族。

    .

    天色蒙亮,浅淡的鹅蛋青浮在遥远天际,偶有闲云掠过。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来人撩开客栈门帘,微微矮下身子进门时,店小二还在打着哈欠。

    “早啊客人!请问要来点什么?”

    几张雕花木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只偶尔有三两人吃着酒,即使知道有人来了,也懒得抬头看。

    来人:“呃,随便上点暖身子的东西吧,就记在……”

    来人猿臂蜂腰,身高腿长,手腕上缠满了绷带,一路缠到了指尖,更叫人意外的是喉咙上居然有个“罪”字刺青,说话间那字好似有生命般翕动着。

    小二心头紧了紧。

    但转念一想,这人都大大咧咧在街上闲逛了,估计也不怕自己报官,还是不要管这个闲事了。

    然后就听见:“——记在那个人的账上。”

    ……啊?

    脑子嗡嗡的,小二顺着这人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被付账”的是一位样貌精致出众的白衣公子,那公子也不是很意外,带着笑意冲他微微一点头,默认了。

    小二被笑得浑身一颤,天灵盖瞬间酥了。总觉得这公子虽然貌美,但有些妖异,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好在他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种时候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于是忙应下了,去后厨帮着准备东西。

    来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白衣公子对面,拿着他面前的酒给桌上唯一的碗斟满了,又一饮而尽,“罪”字刺青随着仰颈动作愈发明显。

    “祝今宵,”这人说,“这酒好烈,不像你的风格啊。”

    祝今宵还是带着微笑看他,“因为不是招待你的,封和衍,我根本没想看见你,”他说这句话时,清隽目光落在被男人夺取的碗沿上,见他毫不在意地就自己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无声叹了一口气,“人呢?”

    “后边呢,晕车。”

    男人五官极其俊朗,长眉入鬓,下颚线条流畅而分明,鼻峰笔挺如刻,十分正派的长相,笑起来却带着几分另人目眩的邪气。很快,手上无聊地拿着筷子玩了起来。

    像是坐不住般,很快又好奇地看向祝今宵。

    “许久不见,你头发又长了许多。”

    金光覆在他浅金色的瞳孔中,祝今宵“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朝官皆知,刑部侍郎祝今宵断案无数、政绩圆满,为官几乎没什么错处,于是弹劾的折子就挑在了这人私下里生活混乱这点,将他“荤素不忌、私行不妥”翻来覆去说了不下十次。

    可祝今宵照样我行我素,没什么要改的意思。

    照折子里的说法,只要面对形貌姣好之人,祝侍郎就容易走不动道,心头瘙痒,宛如狐媚,动辄撩拨暧昧。

    可这名为封和衍的人都与祝今宵面面相对许久了,狐媚之人也没有半点动静,好像突然就从了良,反而有意避着对视。

    这诡异的氛围犹如死水,压得周围空气都稀薄了些,小二好半晌都没敢靠近,颤巍巍将滚烫的骨头汤放在二人桌前。

    好在很快有人打破了这缄默的平衡。

    “呕——”

    一人撩开门帘,跌撞着闯了进来,脸色煞白,还没站稳先撑着木桌吐了一场。

    这人装束平常,又一身腥臭味,周围几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嫌恶表情,祝今宵倒是面容如常,起身欲搀扶。

    “你别,”封和衍拉住他,“还有的吐。”

    果不其然,等到几人可以好好坐在桌前时,已是一盏茶后。

    “晚生符尺霜,泉州古安人士,于延和二十年秋闱中举,曾在徐州苏临担任一个小主簿。久闻祝大人威名,今日得见,倍感有幸。”

    徐州距平京相隔三千里,符尺霜一路称得上水陆兼程、舟车劳顿,到达京城居然只用了不到半月。

    他来之前就差人给祝今宵递了信,说是有重要东西,务必要见上一面。

    “你为何要见我?”

    祝今宵好奇:“我在朝中可算是左右都不得好,要巴结我的人也都被全数挡了回去,没什么党派可言。只是想献好东西讨好谁的话,还是劝你不要白费这个力气了。”

    “不是普通的东西。”

    符尺霜摇了摇头。他的嘴唇依旧苍白,脸颊却因这几句话露出异常激动的红光,着急忙慌地从袖子里掏了掏,将一个檀木质地的小盒子推至祝今宵面前。

    他看向祝今宵,眉眼间遮不住的兴奋。

    他本以为祝今宵会好奇将东西拿过去,手还提前一步压在盒盖上,打算卖个关子。

    却见这人只是抱着臂,闲闲地坐着,似乎对他要送的东西毫无兴趣。

    “……”祝今宵一时难免生出几分窘迫来,干笑几声,找补似张了张口。

    “来叨扰您也正是因为这点。这东西在您手上才足够安全,我才有机会面至圣上。”

    陛下?

    祝今宵眉头拧了拧,下意识看向陪同的封和衍。

    封和衍正无聊地在数木桌上的划横,似有所感般望过来,同他对上视线,然后看戏般挑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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