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限定人鱼 > 怒火
    “大人,大人……大人您冷静一点!”副工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止弃身后,差点因为走太急而摔个马趴。

    他抬手想要拽住裴止弃的衣襟:“您不能去啊大人!前面刚烧起来,火势未消,说不定还有后续的爆炸,您的安全……”

    “肇事者谁?是何原因?用量如此巨大的火药为何无人知晓、无人过问?!都他娘的是饭桶吗!都还擎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去救人!”

    裴止弃似是被念得不耐烦了,猛一转身,拎住那副工的领口,手臂青筋爆出,几乎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你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对祖宗在天之灵祈祷一下里面的人分毫未伤。”

    “这这这这能有什么事……”

    裴止弃表面平易近人的伪装彻底撕破,露出更接近真实的疯狂而偏执的神色,一时间像是不计任何后果,只欲将他杀之而后快。

    副工直面了这滔天的怒火,但却不知道缘由,两腿软成抹布,简直欲哭无泪。

    裴止弃猛地松手,那副工因无处着力而一屁股摔倒在地。

    正是眼冒金星之时,副工模糊的视线里督查大人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从衣兜中掏出一副令牌,直直抵在他的鼻头——

    如此冷而沉的声音,开口的刹那好似有金戈嘶鸣。

    “巡查处置副使,兼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裴止弃奉帝命,彻查苏临爆炸案。”

    裴止弃略微俯下身子,虎口卡住了那副工的脸。

    这是真的下了死力,不是同沈文誉打闹似的劲,副工一坨脸肉软肉扭曲变形,几乎能听见颚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裴止弃看着副工涕泪横流的脸,忽地阴恻恻提了唇角。

    “当今朝廷三品命官,正牌儿的处置使沈文誉沈大人,方才进了东矿,眼下生死不明。”

    头回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裴止弃心口似是压了一块巨石,再不能冷静分毫,连带着记怪自己为何要放沈文誉单独行动起来。

    隐晦的控制欲在怒火的席卷之下冒了尖,就应该把那不老实的人栓在身边,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之后他说的种种都不能再算数……

    “在你脑袋落地之前,把整座山翻过来都在所不惜,”裴止弃一字一顿道,“沈文誉此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懂了!”副工下巴被卸,涎液四流,胡乱点着头,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火势未消,矿洞坍塌,眼下这个形势也顾不上什么隐瞒了,裴止弃吹了一口长哨,哨声如鹰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树林、棚屋上登时落下来三四个暗卫,在裴止弃面前跪下。

    “主子。”

    裴止弃看向其中一个鹰卫:“沈文誉呢?”

    “沈大人下矿了,”那鹰卫猛一低头,面露自责,“其中一女子伴其左右,警惕性极高,加之前后无人,属下不能近身。”

    ……简直比他预料的情况还要糟糕。

    鹰卫同他说完了前因后果,裴止弃闭眼捏了捏山根,借这个动作将内心所有的烦躁和不爽一并压了下去:“……去找方才是谁吹的号角。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控制起来了,就算是有人藏在林中趁乱跑走,雨后山路湿滑,跑不了多远。”

    鹰卫领命而去。

    也好在雨落大了,火势有平息的征兆,裴止弃漠然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将指骨按得咔响。

    雨很快将他的衣裳淋湿,他好似终于下了决定,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向那角落里的北人。

    .

    “……”

    沈文誉拧了眉,有水滴砸在额头,砸得他昏疼的神智清醒几分。很快有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脸颊:“醒醒。”

    这两字落下的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动静都似活了过来,如潮水涌入耳。沈文誉嘶了声,耳里蓦地炸起一阵尖锐的耳鸣,他下意识偏过头,不禁露出几分痛苦神色。

    脚踝不知是崴了还是蹭破了皮,一时间火辣辣的疼。沈文誉又是喘息几瞬,终于攒够了控制躯体的力气,骤然睁眼。

    “——啊,醒了。”

    女子见状,收回手。

    依旧在地下。

    前后都是甬道,往后看去,那过来的路已经叫大块的碎石埋住了,往前的道路狭窄,看得出是拿简单的工具挖出来的,但好在有细微流动的风,说明前路是通的。

    ……发生什么了?

    人醒之后,记忆才回了笼。沈文誉想起那些人抱着桶子离开后,曲伊先是领着自己往深处走,他不明所以地跟上前,再之后,爆炸声响,天地颠覆。

    刹那间石块疯狂塌落,四周震动不已。

    沈文誉甚至没来得及惊讶,余光瞥见曲伊站位处有碎石砸下,想也不想扑过去将她推开,背后猛地遭了冲击,登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当时只是事急从权,眼下就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沈文誉:“是你筹备的?”

    “怎么刚醒来就这样咄咄逼人,”女子将脸上的煤灰擦去,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果不其然是那街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买药女,“我可是救了你。”

    “救成这样,稍微歪点心思我现在都与阎王续上旧了。”沈文誉道,又不知牵动到了哪里,轻轻抽了一口气。

    他试图站起来,发现脚踝果真别着了,无奈舍了乱动的心思,靠在岩壁上同曲伊说着话。

    曲伊哼笑了一声。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我身份的?”沈文誉虚心请教,“街上?还是矿外?”

    “街上那一面实属偶然,我是去见人的,直到今日矿上又看见你才觉得蹊跷,但也不确定你究竟是督查还是处置使。”

    曲伊耸耸肩,“其实不管你是谁,我原本都打算让你一并死在那里,成为一捧最值钱的尸骨,然后——”

    “砰!”

    曲伊凑过来,两只手忽地打开,作了朵烟花,禁不住露出痴狂的神色,“——炸他们个人仰马翻。”

    这大人居然主动提出要下矿。她初次听闻消息时,实在难抑兴奋。

    他的命可金贵多了,几百北人都抵不上他这一条,若是他死在这里,会引来更多注意罢?昙山案时隔两个月才惊起水花,绝对不能让其平息,他们需要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让这块痈疽恶疮彻底撕开,叫此事绝无可压……

    沈文誉却没被她这两句话吓到,悠然道:“可惜了,怎么没让我死在那呢。”

    曲伊慢慢收了夸张的表情,整个人气质冷漠起来,“是啊,失策。”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若是方才不推开我就好了,我下手也没什么拖累。”

    “推开你在后,你领我离开在前。”

    沈文誉轻轻道:“杀个人都这样优柔寡断,本性心软得很,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做不出这样决绝的事情。”

    “矿区一般对外封闭,自前朝就有苛虐矿民的先例,你们是北人,言语凌辱只会更甚,如今陆阳泉将你们像是猪狗一样囚禁在此,吃喝拉撒都在矿下,但若是吃喝体恤都供着,日子也勉强能过,不足以身为祭。”

    沈文誉看着她。

    他的目光浅浅地垂下来,暖黄的烛光将他皮肤称如莹玉,很专注的表情,声音也是沙哑轻柔的,似询问,也是安抚。

    “走到这一步。是他们逼你们到绝路了,是不是?”

    好像真的能听懂她的苦痛。

    曲伊怔怔地看着他,唇齿禁不住地发起颤来,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什么天命,也应当是他这般的模样,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好像万般无奈都有出口宣泄,好像祈求就能得到救赎。

    曲伊:“我……”

    沈文誉等了等,并不催促。

    但曲伊说完这个字,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咬紧了牙关。如此竭力,下颚死死绷着,生怕一不留心,情绪和眼泪一同泄了闸。

    可她的眼泪,早就随着母亲的离去而熬干了。

    沈文誉叹了一口气,也不逼她:“我猜猜。此次爆炸,整个东矿付诸一炬,若真查起来,在场的北宛族都逃不掉,陆阳泉矿业受创,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你们本就无甚仰仗,引爆东矿除了情绪宣泄之外,我想不出比单纯造反的好处在哪,为什么会选这个方式?”

    曲伊咬着牙。袖中刀缓缓滑至手心,她将刀片抵在了沈文誉的侧颈,即使手禁不住发抖,依旧不敢松懈半分:“……闭嘴,闭嘴,我不信你……”

    沈文誉虽不知她的信任为何稀薄到了如此境地,但她不愿,那么便不必说。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曲伊冷静些,索性也是无事,不如坐下来谈谈。

    沈文誉难得如此狼狈,矿下灰尘纷纷,将他原本洁白的湖绸锦衣染的脏污几块,发饰不知何时弄掉了,海藻似的长发披下来,揉乱在腰间,由于闷热,几缕发丝黏在脸颊,衬得眼眸湿黑如洗。

    此般不堪,可他依旧带着游刃有余的味道:“好吧,看来动之以情对你来说不行。那我们就换个方式。”

    “你可知京中派遣处置使两位,其中还有一位是谁?”

    曲伊蓦然一顿。

    半晌,她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嗤笑起来:“大人,您真是爱说笑。我们的身份如荧虫,用尽全力也只是拼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只知道朝中有人来,姓甚名谁怎么会是我们可以打听到的?再说了,看样子您们似乎也不打算多管……我们只好殊死一搏了。”

    “真不知么。你既不知,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救下我?”

    沈文誉打断又要开口的曲伊,“我就不说什么心软不忍的套话了,来说另一种假设如何?”

    曲伊便抿紧了嘴,淡淡地盯着他。

    沈文誉:“我来告诉你。另一位处置使是殿前副指挥使裴止弃,这可是延和年间称得上大名鼎鼎的一位左官,既同为北人,你不会不认得吧?

    “提前挖逃生的矿道,足以说明此次报复非一日之功,甚至也许在昙山爆炸案一事传到京城之前就开始筹备了。听闻京城要来人彻查,你怎么想?我猜你一定十分高兴,因为这次东矿爆炸足以炸出一个豁口,苏临任谁只手遮天,都不可能在有处置使的情况下将此事压下。”

    “……”曲伊那副泪欲流、万念俱灭的表情也慢慢地收起来了。光看这冰山一样的脸,实在看不出“十分高兴”。

    曲伊:“你继续说。”

    沈文誉弯了眸,轻声又一字一句道。

    “一切计划好之后,你骤然发现,另一人是裴止弃。”

    沈文誉说到这里,思绪不知怎的,莫名断了一下。

    自醒来之后,他便开始一刻不停地思考种种前因后果,直到现在才分了一勺的心思给裴止弃。

    裴止弃身在西矿,或许直接看见了东矿爆炸的场面。两人积怨颇深,若不出意外,此人大抵已经开始筹办自己的后事了。

    外面想必已经乱成一团,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如何。

    但再多想下去也是徒劳,沈文誉敛了敛心神。

    “你们一族彼此之间视如血脉相连,如此感人的戏码我就不多赘述了。京城不管随便下派哪位阿猫阿狗,你们隐忍不成的爆发都烧不到裴止弃身上,毕竟此事说到底不过是矿民不堪折磨,陛下对裴止弃也只会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可处置使偏偏是裴止弃。”

    偏偏是他。

    偏偏他来之后,无论他们这场爆炸是否与裴止弃有关,都会惹来诸多怀疑猜测。

    可万事皆备,已经容不得她回头了。

    “也正应如此,别说不慎被殃及了,即使我主动来矿下找块石头一头撞死,你也得留我这条命,咽气都得憋回京城再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沈文誉说自己的生死就像是说一株草、花,声音平静无波。

    所以沈文誉绝不能再出事。

    否则裴止弃将会与东矿的爆炸此生绑定,任他怎么解释都洗不干净。

    曲伊:“……那你现在去找一块石头撞死好了。”

    看来是说对了。

    沈文誉眼眸终于露出一点真诚的笑意,不自主呢喃两句,“……没想到裴止弃还真的带对了。”

    比起保命符,沈文誉更认为,裴止弃对于族人应当是脊梁的存在。

    北人游牧出生,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温吞怯懦的性子,不敢万事做绝,也是因为在意裴止弃。同样,若不是裴止弃主动上犯沿和帝,陛下平日里也只是把他当一个不太好捏的软柿子,虽然依旧纵容其他朝官排挤裴止弃,但自己留了身为一国之君的脸面,两人相处算得上心平气和。

    昙山爆炸后,北人自然积怨深重,陛下之意也是让他随便安抚了事,他带着裴止弃,原本只是因为借他之身份深查,没想到误打误撞也算是救了自己。

    曲伊收了刀,站起来:“所以你真的很麻烦。”

    杀不得又留不得,简直如鲠在喉。

    种种伪装被撕破,曲伊终于再懒得扮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她将单只手臂的衣袖捋上臂膀,手臂的肌肉劲瘦而流畅,伸手欲将沈文誉搀起来。

    “彻底出矿还有一段路程,你又遭碎石压了脚踝,腿脚不便。先走。”

    “怎么这样着急?”

    沈文誉却不急,斯斯文文地把碎发勾在耳后,托着下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大家都坦诚相待嘛,我都这样推心置腹了,你同我说清楚,我才好帮你们啊。”

    曲伊看他一眼,想必也是觉得没什么再隐瞒的必要,缓缓开了口。

    “……不只是单单这一场爆炸,号角声一响,留在矿外的族人也会反,原本监工即使有打手,一时半会也无法压制平乱,可裴无也在。”

    裴止弃若要动用人手,必然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到时候族人两边撞上,刀剑相向,又怎么办。

    是不人不鬼的北人们亲自动手戕伤他们引以为傲的小族人,还是裴止弃不顾情面强行兵戈镇压?

    曲伊:“我只是还怀着一丝希冀,想着如果不得已,真到了那最坏的情况,能否劝动裴无,喊他一起干脆反了算了,即使死无全尸也无所谓,反正活着也不过是一坨烂肉。”

    这是她最希望的结果。

    可……什么情况都推演过了,她依旧惴惴不安,没有把握。

    沈文誉想了想,歪了头:“不会。”

    曲伊:“你!”

    即使回答在她的预料之中,曲伊喝住他,语气十分不善,心却凉了半截。

    “心有不甘是真、恨之入骨也是真,你这一捧炸药炸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当然可以拍拍屁股就反,反正你毫无顾虑一身轻快。可京城郊外那些‘阿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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