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轻松,一旁还有下人用蒲扇给他扇凉风,看似随意地跨上台阶,走到正门前轻蔑地开口,“你又是哪家的?我劝你别痴心妄想,快滚,别碍了玉韫的眼。”

    声音其实不大也不小,但由于现场百姓看戏入迷无人发出声音,以至于每个人都听见了这句“轻松随意”,实则侮辱性极强的话。

    对着晏塘说话的语调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派头,这让人很不爽。

    晏塘挑了挑眉。

    安静的氛围再次被王子亭一句话点燃了,百姓吃瓜热情空前高涨,第一次现场前排目睹这么精彩的世家八卦,正是恨不得找个画师拿画笔画下来。

    想赚钱的人要懂得先占领市场的重要性,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个月风靡京城的话本今晚就会诞生。

    就写“‘家妻’万人爱,正室防小三的第一百零八次”,一位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左手拿着草纸垫在另一位少女后背上,右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这些字。

    笔法很明显不太熟练,仔细看还能发现双手手指上有被鞭打过的红痕,但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然后看着这张草纸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状。

    “咔嚓咔嚓,”依旧是嗑瓜子的大娘,“呸呸呸”。

    “正牌就是正牌,不是这些外人能比的,啧啧啧。”

    “大热天被关在外面这么久没人理,别人一来就开门,怜爱了。”

    “就是自讨苦吃,难道是新来的?京城谁不知道崔家王家什么情况啊,我听说都定亲了!还巴巴地往前赶呢,这哪个有血性的不生气?”

    晏塘:……

    原本被来人阻挡的道路又重新清空了,百姓们皆在旁处瞧着他的动作,晏塘本来准备向前方行进,添些礼品再来拜访,想来时间也不会太晚。

    他陡然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随意塞到了一个百姓手中,向着府大门去,很客气地向着前方离他十步远的王子亭开口,“王公子请留步。”

    王子亭觉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到甚至笑出了声,“哈?”,还敢找上来,挑衅是吧。

    转头毫不客气地朝着晏塘开口,“兄台是不想自己走,要我找人把你这一直纠缠别人的无赖丢出去是吧,可以。”说着就抬手示意身边的下人。

    还未等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晏塘立于阶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身份牌,右手攥着牌子举于齐肩处,娓娓道来,“朝廷律例有定,闹市不得无故跑马过速,此司徒府邸东接华容街,商贩众多,王公子一路疾驰正是自华容街而来吧,按例当笞五十,还请赏脸大理寺走一趟。”

    此言一出,众人皆目瞪口呆,然后目光被那块黑色的牌子吸引了去,金属质地在阳光的映照下显现出不一样的光泽感。

    王孙贵族京中时常跑马,有时冲撞了过往行人、小商小贩,普通老百姓也不敢吭声,偶尔遇到几个心肠略好那真是很好了,不然只能自认倒霉,亏损的白干好几天活。

    朝廷有律例又能如何?

    平民唯恐引火上身,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贵族们当作一场游戏只求恣意,视律法如无物。

    今日竟有人胆敢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还是个大理寺官员,地点竟是司徒府前,真是旷古奇闻。

    这人什么来头,胆敢在贵族豪爵门前闹事,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官员能有如此大胆?

    大家纷纷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王子亭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自出生时就享受身份阶级带来的好处,父亲一路做到现如今的礼部侍郎,官运亨通,一般人也根本不敢给他脸色看,潇洒随意惯了,今日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叫板。

    手里把玩着要送给崔玉韫的礼物,在西域胡商处淘来的缀满各色宝石的玉扇,玉扇配上玉韫,这才叫相得益彰呢。

    一看就价值不菲,但要说用来纳凉却是略重了些,王子亭手指摩挲一下后又将覆盖在上面的花布铺好,给她一个惊喜,这么漂亮的礼物她肯定就不生气昨日没陪她去诗会了。

    看着眼前人如此面生又年轻,王子亭觉得他招笑又自不量力,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吊儿郎当道,“说说,你是谁?”

    晏塘正将身份令牌重新塞到怀中,闻言轻轻抬头,“在下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寺正,晏塘。”

    对方报上了自己身份姓名,这家里宠坏了的小孩子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什么无名小卒,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呢,区区一个大理寺寺正,也敢在这儿叫板。来人呐,把他拿下。”

    “是!”

    他身后两个的彪形大汉向晏塘冲了过来,念及附近有百姓,他迅速向侧边无人处闪躲,语气略有些嚣张,“王公子,为不扰司徒清净,不如换个地方再议如何?”

    “谁要和你再议,我要去找玉韫了。”话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正走着,身后没了动静,以为家仆很快把人解决了,也没管。

    两位主人公都不见了,百姓很快也就散了各回各家,走前还津津乐道,司徒府果真热闹,这戏台月月都搭,有意思,崔大人的脸色不知如何了哈哈。

    “走走走,以后我买茶点只来华容街鼎香楼,万一又碰到热闹了呢。”

    “还是少看点热闹吧,小心引火烧身。”

    “这能有什么……你看,那不是刚才的官员吗?!他身后两个不是去捉他的吗?!怎么在帮他拿东西!还这么多!”

    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晏塘带着人又折返了回来,路上只剩行人零零散散,他的马儿仍在,想来是那位好心的百姓所为。

    晏塘走过去轻轻抚摸马儿的头。这下府门倒是正常开着了,侧边分别站了两个门童,有一个正是趴在围墙上悄悄观察他的。

    看到晏塘去了复返,甚至王公子的仆从还跟在他后面拿东西,心中震惊不解。

    这是什么情况?

    但还是先行礼向晏塘说明,“晏公子,夫人有命,不得放你进门。”

    晏塘从司徒府的种种形迹已经看出了他们的不待见,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种感觉,“哦?不知为何?”

    不等门童回答,一个小丫头不急不慢地出现了,正是春晓。

    “晏公子,夫人老爷有请。”她躬身行礼,随即转身在前方带路,并不多给晏塘一个眼色。

    “嗯。”无视门童的眼光,并示意后面拿着礼品的人跟上,一同进了司徒府。

    穿过一大片莲塘,此刻初夏正有几朵含苞欲放,风吹动,花叶轻轻颤簌,飘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很快就来到了前厅,晏塘走进正堂就感受到一阵威压,庄严,主位上的两个人正平静地看着他,带着略显慈爱的笑,只是这笑只达表面,不达眼底,不过是多年人情世故的常态。

    晏塘双只手搭在一起,恭恭敬敬地朝高位上的二人做了个礼,“崔大人,崔夫人”。

    “快快请起贤侄,别叫什么大人的,多生疏,叫我伯父好了。当日我同你父亲一齐科考,同日中榜,交情匪浅啊。”他并未从椅子上站起,安安稳稳地坐着,表演他的情深义重。

    “哈哈贤侄,已是多年未见了,晏兄大嫂还安好吧。”说完捋了捋下巴颏处的美髯,语气听起来真是很慈爱呢,要不是知道他身居高位,绝非什么良善之辈,一般人还真能骗过去。

    晏塘只是赔笑,“大人言重了,如今您已贵为三公,晏家不过边陲刺史,怎敢司徒府攀亲。来京之前,家父嘱托我一定向大人问好,大人勿念。”

    “哈哈贤侄,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与小女的婚事啊?确是该好好商议了。”

    崔夫人正品茗,闻言讲茶具放在檀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正是,拜帖中未言明,我今日上门是为与令爱退亲之事,还请崔大人崔夫人应允。”不卑不亢,说出来的话足以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正堂边小屋子里窃听的崔玉韫和王子亭。

    崔玉韫继续思考现如今的下一步该如何走?顺利应下,怕这个虚伪爹不会这么轻易就同意。

    王子亭从刚见到崔玉韫的开心,再到知晓门外的“无赖”是她娃娃亲,到如今听过这个人识相有自知之明的言辞。

    面色晴转雷暴转多云。

    什么意思?!他还先提上退亲了?!

    王子亭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已经气得又要转雷暴了。

    崔玉韫看着眼前人又要原地暴走,双眉一蹙,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刚才好说歹说,才拦住他没去再找事儿,这么冲动。

    果然王子亭马上就闭嘴了。

    崔玉韫今日戴了一个薄纱做的帏帽,周围还吊着一串串小圆润的珠子,所以王子亭见不着她的表情,只听声音就老实了。

    为了不遮挡视线,崔玉韫将帏帽的布料撩在两边挂起,好奇地继续听着正堂的动静。

    帽子遮挡了少女的美貌,只透过薄纱望见朦朦胧胧。搭在上面地那双手细嫩莹白,不时碰到珠串,珠子碰撞发出浅浅的声响,拨动着少男的心弦。

    他绝不能让外面的便宜娃娃亲得逞,绝不行!他的月光会一直在的。

    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建立源自对对方靠谱程度的认知,为了继续保持自己在玉韫心中的完美形象,他选择!!!

    转头冲着崔玉韫谄媚地笑,笑,笑,讨好,很明朗,纯粹干净。京城最善良的姑娘,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王子亭已经不敢再惹崔玉韫生气了,以后司徒府大门再也不让他进的话,那就糟了呀!

    不过今天她突然叫他来,还是因为这个娃娃亲,说明其实他在崔玉韫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吧。

    思及此,王子亭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小孩子就是藏不住心思。

    崔玉韫见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有些怀疑,今日喊他是不是不对。

    “贤侄……”崔大人说话了,隔间的两人侧耳注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