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两秒,随之默默把观影镜戴到自己脸上,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忙。

    但等一切就绪后,余光又控制不住地想往隔壁那边跑。

    这款观影镜是半透明的,光圈似的浮在人眼正前方,能通过人体意识自动控制播放还是暂停电影。不会影响视线交流,但佩戴者却能单独透过这个光圈看见对面银幕上的内容。

    宋棠之前就觉得这个设计非常有意思的,因为这个观影镜从外面看是会散发一圈微弱白光,又酷又有科技感,特别适合拿去当拍照道具。

    不过今天,她发现这个眼镜的新优点。

    它能把人的注意轻而易举地聚焦到佩戴者的眼睛上,以至于接下来的对视都变得顺理成章。

    见对方看向自己,戴上眼镜后总觉得自己耳朵被封印的明灿下意识地往她的方向侧了侧身子,凑过去悄声问她:“怎么了吗?”

    “你吃爆米花吗?”宋棠眸光一闪,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吃。”女人点头,伸手从桶里摸了两颗,“话说这是什么片子啊?上座率还挺高。”

    “亲情片?”宋棠将口罩往下一拽,跟着她的动作往嘴里放了粒,香甜软糯,味道还行,不至于反胃。她接着补充道:“我给你俩留的是部爱情片喔。

    “我敢打赌,那部片子绝对是票房冠军。”

    此话一出,明灿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你俩”指的是谁。

    心底浮现出一丝名叫“意外”的情绪,但转念一想,宋棠挑来挑去就剩两部能看的,专门喊她看爱情片算怎么回事呢?

    明灿原本还琢磨着宋棠陪她同游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好吧,这听上去确实有些自恋,但是万一呢?

    再说了她昨天给她的理由确实有点像现编的,明灿又不是没被人追过,实在很难叫人不乱想。

    不过经过这几个小时的观察,明灿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宋棠是真心在给她出主意,比如亲身体验后强烈建议她别带约会对象去鬼屋,又比如专门排雷掉一堆电影、然后把目测最好看的电影让给她和她的约会对象看。

    那还是部爱情片!

    一想到这,明灿看着她的目光愈发坚定而慈祥,如今更是彻彻底底对她放下了防备。

    对面注意到她眼神变化的宋棠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笑着把怀里的桶朝向往她那边稍微倾了点。

    周围的灯光骤然黯淡。

    影片开始了。

    -

    宋棠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出错。

    挑大梁的是德艺双馨的老戏骨,主角虽是新人但演技很灵,整部电影没用流量明星也没用瓜人,在宋棠看来,一部电影能达到这个地步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虽然情节有些套路化,看完开头大概就能猜到后面的故事走向,但胜在主创团队感情真挚,演到高潮部分时周围哭了一大片。哪怕她的心思压根不在电影上,单看了刚才那个片段都看得眼眶发烫。

    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和揩鼻涕的声音,目光无意间一扫,宋棠正好能看见斜前方那对挨在一块的情侣。

    短头发那个几乎哭成了泪人,坐在她隔壁的女人便凑过去轻声哄着,哄到后面甚至撩开她的刘海在额前落下一吻,再安抚似地给人搂进自己的怀里顺气。

    宋棠:“......”

    奇怪,怎么感觉眼睛有点红。

    宋棠咽了口唾沫,酸溜溜地把注意力从那对小情侣身上撕了下来。她默不作声地把头回正,斜着眼用余光悄悄打量明灿的反应。

    很好,此人泪点很高,并且看得极为认真,眼睛都直了。只偶尔机械性地将手往自己这边伸,摸几颗小零食就走。

    宋棠默不作声地将脑袋又别了回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她摘下口罩,低垂着脑袋酝酿了片刻,等再抬起头时,泪水几乎决堤。

    作为一个演员,还是一个演戏经验丰富的演员,她可太懂怎么说哭就哭、怎么哭起来好看、以及自己哪个角度最上镜了。

    她故作隐忍地吸了吸鼻子,声音不算太大,却能保证钻进隔壁人的耳朵里。

    果不其然,原本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明灿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声音。尽管周围看哭的人很多,这点抽泣的声音混在里面自然得不行,但她还是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太近了。

    距离太近了,就像在她边上一样。

    明灿有些不太确定地偏过头,眼前的画面瞬间从生离死别切换成现实场景。昏暗的影厅里只剩下观影镜在尽职尽业地往外放着光,可见度跟鬼屋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好在她跟宋棠的距离足够近,于是她能真真切切地看清眼前的场景。

    宋棠落座时身体稍微往右侧了些,因此明灿能轻松看见她的四分之三侧脸,挺直的鼻梁和优越的下颚线轮廓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在淡淡白光的笼罩下,明灿没什么难度地注意到宋棠泛着薄红的眼眶,以及那颗将倾未倾的、剔透晶莹的泪珠。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宋棠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自然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也就是这一下,惹得那颗泪珠彻底从眼角滚落,顺着脸颊的弧度一路滑至下巴,看得明灿瞳孔一颤。

    等反应过来时,她的右手早就先于她的意志伸出,掌心正好接住了那抹微凉。

    明灿僵持着这个动作在原地呆愣了两秒,很快调转方向,将手伸进包里给她掏出张纸来。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后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略显尴尬地错开她的视线:“擦一下吧。”

    她轻声说。

    宋棠原本还想再添把火,但脑子里忽然冒出沈却的叮嘱。权衡之后决定见好就收,很是乖巧地接过她递来的纸。

    “抱歉,失态了。”宋棠声线沙哑的解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哭腔。

    她用手压住纸巾的一角,贴着眼镜和脸的空隙在自己的眼角随意按压,仔细地感受着上面微弱的香味:“这部电影,让我想起了我母亲......”

    明灿把视线重新落在宋棠身上。

    是了,被人构陷入狱,被迫与妻女分离,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确实跟她最黑暗的那段经历相似。

    她当时甚至没成年,出事之前还在跟她畅想高考结束后要做什么、去哪些地方旅游。怎料楼下忽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两人火急火燎地往楼下赶,看见的便是被警察拷上手铐的聂楸和险些同她们争辩妻子清白的宋听鹤。

    一想到宋棠当初那副眼神空洞的模样,明灿整颗心脏顿时跟着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