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吱呀声,将巍峨的皇城甩在身后茫茫风雪之中。秦十鸢靠在车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铜哨,冰凉的“十”字刻痕硌着指腹。冬序安静地坐在对面。
马车朝着西北方向疾驰,目标是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秦十鸢对这条路熟稔于心,此刻,她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湖蓝色劲装,长发束成高马尾,脸上覆着一层轻薄的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却带着一丝沉凝的眼眸。腰间悬着一柄不起眼的青锋剑,刻意收敛了皇家贵气。
行至第三日傍晚,风雪稍歇,马车停在一处名为“云来”的客栈打尖。秦十鸢带着冬序在大堂角落坐下,点了些简单的饭菜。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掌柜的,来壶最好的烧刀子!再切二斤酱牛肉!”只见一个穿着锦缎长衫却敞着领口、衣襟沾着油渍的年轻公子哥儿,摇着一把描金绘彩的精致折扇,大喇喇地在秦十鸢邻桌坐下,正是周航。
他刚落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秦十鸢腰间——那里,秦十鸢刚刚整理衣襟时,代表皇室身份的“鸾凤和鸣”玉佩的穗子不慎滑出了一瞬!虽然秦十鸢立刻察觉将其塞了回去,但那独特无比的皇家形制和玉质温润的光泽,还是被眼尖的周航捕捉到了!
周航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震惊和随即升腾起的精光。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脸上瞬间堆起灿烂又略显夸张的笑容,对着秦十鸢这边拱了拱手:“哎呀呀,这位姑娘瞧着面善,气度不凡!在下周航,游历至此,不知姑娘也是去参加那‘比武大会’的?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同桌共饮一杯?”他摇着折扇,动作看似随意。
秦十鸢抬眼看了看他,隔着面纱,声音清冷平静,可是从她的语气中还是听得出几分对眼前人的好奇:“萍水相逢,不便叨扰。公子自便。”
周航也不气馁,笑嘻嘻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姑娘莫怪在下唐突。实在是这前路不太平啊!听闻最近‘黑风寨’和‘血衣帮’的人马都在附近出没,专劫落单的旅人。姑娘孤身…呃,带着一位侍女,更需小心才是。在下虽不才,但好歹跑江湖几年,路熟,身手也还过得去,若姑娘不嫌弃,咱们结伴而行如何?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言辞恳切,眼神却带着试探。
秦十鸢本想再次拒绝,但听到“血衣帮”的名字时,眉头微蹙。她确实听说过这伙悍匪。自己虽然武功不弱,但带着不通武艺的冬序,若真遇上大股匪徒,确实麻烦。此人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多个人,或许能提前避开一些麻烦。她天性中那份侠义和些许轻信占了上风。
“也罢,”秦十鸢点点头,隔着面纱,声音依旧平淡,“前路崎岖,结伴亦可。在下孤瑆。”
“孤瑆”二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周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他摇着折扇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孤瑆!那个近年来在“比武大会”上屡屡夺魁、名震江湖、剑法卓绝却神秘低调的“孤瑆”?那个让无数江湖新秀仰望、让前辈高手都啧啧称奇的名字?竟然……竟然就是眼前这位带着面纱、疑似皇室公主的女子?!
他脑中一片混乱:皇室公主、江湖顶尖高手“孤瑆”、腰间那惊鸿一瞥的鸾凤玉佩……这身份的巨大反差和隐藏的秘密,让周航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原本只是想利用这位“贵人”的身份作为护身符或者接近某些资源的跳板,却万万没想到,撞上的竟是一条深藏不露的潜龙!
这震惊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周航毕竟是周航,一个在灭门惨案后于谎言和伪装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他脸上的惊愕迅速褪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夸张、甚至带着点谄媚的赞叹和惊喜:“孤……孤瑆?!我的天!您……您就是那位名震江湖、剑术通神的‘孤瑆’女侠?!失敬!失敬啊!周某真是三生有幸,竟能与您同行!这顿酒菜必须算我的!小二!再加几个好菜,把你们店最好的酒拿来!”他激动地拍着桌子,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眼神热切地望着秦十鸢,仿佛见到了偶像,绝口不提自己刚才认出玉佩的事情,也仿佛完全不知道“孤瑆”与皇室有任何关联。
他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翻涌:这位公主殿下,隐藏得可真深啊!这趟浑水,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危险。但危险,往往也意味着巨大的机遇。他压下心中的震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也更加“真诚”了。
而在客栈外不远处的密林中,檀言身披白色伪装斗篷,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自然也听到了“孤瑆”这个名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冷峻。他继续死死盯着周航,看到对方那瞬间的失态和迅速的掩饰,心中的警惕更甚。此人,心思深沉,反应极快,绝非善类。
次日清晨,雪霁天晴。秦十鸢的马车旁,多了一匹懒洋洋的杂毛马,周航斜跨在上面,依旧摇着他那把花哨的折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只是眼神时不时瞟向秦十鸢的马车,带着一种全新的、混合着敬畏、好奇和更深算计的光芒。他落后马车半个马身,显得颇为“恭敬”。
“孤瑆女侠,前面就是‘黑石峡’了,地势险要,是强人出没的老地方。咱们得打起精神!”周航收起几分嬉笑,提醒道,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对“孤瑆”这个名号的敬畏。他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
秦十鸢在车内淡淡应了一声:“嗯。”她也悄然握紧了青锋剑的剑柄。冬序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马车缓缓驶入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积雪覆盖其上,更显肃杀。行至峡谷中段,前方道路被滚石堵住,两侧山崖上呼啦啦涌出二三十个手持刀斧的悍匪,为首的刀疤脸正是“血衣帮”三当家!
“呔!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刀疤脸厉声喝道。
“各位好汉!有话好说!”周航立刻举起双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驱马上前几步,“钱财身外物,都好商量!我们就是小本生意人,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身体微微挡住马车侧前方,握着折扇的手指在扇骨上摩挲。
秦十鸢掀开车帘,冷眼看着。面纱遮掩了她的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锐利如冰。
“少废话!马车里的人,给老子滚下来!”刀疤脸用刀指向车厢。
秦十鸢冷哼一声,正要下车。突然,一个喽啰急于表现,猛地挥刀砍向马车前的辕马!刀光一闪,鲜血瞬间喷溅!
“啊——!”一声带着极度恐惧的、变了调的尖叫陡然响起!
发出尖叫的是周航!他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一缩,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放大,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骇!折扇“啪嗒”掉在雪地上,身体剧烈颤抖,死死盯着喷溅的鲜血和倒地的马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魂魄,嘴里发出嗬嗬声,下意识蜷缩起来。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妈的!吓傻了吗?废物!”刀疤脸啐了一口,不再理会周航,凶狠地转向持剑的秦十鸢,“哟,还有个带刺的小娘子!兄弟们,给我拿下!”
匪徒们怪叫着扑了上来。
秦十鸢眼神一凛,青锋剑瞬间出鞘!剑光如电,带着“孤瑆”特有的、简洁凌厉却又刁钻莫测的轨迹!她没有用传统冯骥传授的剑法,而是纯然以“孤瑆”的身份应敌!剑锋精准地荡开数把劈来的砍刀,步法灵动迅捷,剑势如行云流水,虽未下杀手,却将靠近马车的匪徒逼得手忙脚乱。
“咦?”刀疤脸看出这剑法的不凡,眼中凶光更盛,亲自挥刀扑来,势大力沉!
就在秦十鸢准备全力应对刀疤脸时,一道快如鬼魅的白色身影骤然从侧方崖壁阴影中疾射而出!剑光如匹练,带着刺骨寒意,精准狠辣地刺向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匪徒!剑锋过处,血花飞溅!来人蒙着面,剑法虽刻意掩饰了宫廷路数,但其狠厉和效率,正是暗中保护的檀言!
“啊——!”周航看到飞溅的鲜血,又是一声凄厉惨叫,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连滚带爬地想远离战场。
秦十鸢与那白色身影虽未交流,却形成了奇妙的默契。秦十鸢的剑灵动迅捷,主守,护住马车和冬序;檀言的剑狠辣精准,主攻,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血衣帮的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对手。刀疤脸见势不妙,虚晃一刀,招呼残兵败将仓惶逃窜。
战斗结束。雪地上留下了尸体和血迹。
檀言冷冷地扫了一眼蜷缩在远处雪地里发抖的周航,眼神厌恶警惕。他走到秦十鸢面前,并未行礼,刻意改变了声线,低沉道:“女侠受惊。此地不宜久留,请速离。”秦十鸢收剑入鞘,供手,露出爽朗的笑容:"多谢少侠相助!若今后…″,还没等她说完,韩言身形一闪,消失在雪林之中。
秦十鸢看着檀言消失的方向,无意间想起刚才那白衣少侠用的剑好似有几分眼熟 ,可看向那个蜷缩的身影,面纱下的眉头紧锁,来不及多想 。她走到周航身边:“周公子?”
周航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眼神涣散恐惧,避开血迹:“血……好多血……我……我……”语无伦次。
“你怕血?”秦十鸢隔着面纱,声音听不出情绪。
周航身体一颤,强自镇定,挤出一个难看笑容,眼神躲闪:“让……让女侠见笑了。在下……从小就有这毛病,见不得血光……刚才真是……多谢女侠和那位侠士相救。”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去捡折扇,避开血迹,狼狈不堪。他依旧绝口不提周家,也仿佛完全没把眼前“孤瑆”女侠和那位神秘白衣剑客与皇室联系起来。
秦十鸢不再多问,扶起冬序:“走吧。还能骑马吗?”
“能!能!”周航连忙点头,翻身上马,动作僵硬,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但看向秦十鸢背影的眼神,却复杂无比:恐惧未消,敬畏更深,还有一丝被巨大秘密包裹的兴奋与算计。
马车再次启动,碾过染血的雪地。车内,秦十鸢闭目养神。周航的异常恐惧、他听到“孤瑆”时的震惊、那少侠用的剑 ……这江湖路的第一步,就已如此波诡云谲。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秦十鸢的铜哨和贴身藏着的卷轴,面纱下的唇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迷雾重重,她都得走下去